前段时间参加了一个读书会讨论,大家觉得,解决人生焦虑的最重要问题就是回答”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
但我觉得,对于中国人来讲,回答人生问题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没有一群跟自己差不多、但总比自己过得差那么一点点的朋友。
因为,对于大多数中国人来说,最有钱的生活状态就是,我比你有钱;最快乐的时刻就是,我比你快乐;最知足的时刻就是,我比你过得还好点。
但同时,最聪明听话的孩子总是别人家孩子,最精明能干的老公是别人家老公,最温柔美丽的妻子是别人家妻子,最善解人意的老板总是别人家老板。
所以,最理想的生活不在于赚多少钱、住多大的房子、有多大成就,而在于有即使自己过得再累再苦再没追求,只要反过来想一想:某某家的谁谁谁过得还不如我们呢!只要找到了这样一个平衡的基点,面对再大的挫折和苦难,大部分人都能暂时高枕无忧地呼呼大睡。
大概在90多年前,有个叫阿Q的人,把这种精神发扬光大、以致人尽皆知。虽然,我们在课堂上都严厉批评了阿Q,直至今日人人都能写出阅读理解的正确答案。但后这种优良传统似乎也没有从根本上得到多大的改变。
我曾经有一个领导,喜乐观往往与我们相反。你家买房子,然后他会说,哎呦,你看你,怎么这么年轻就背上了一百多万的贷款;你家买车了,他会说,哎呦,奥迪的车不行、德国车总是费油;你干工作受到表扬了,他会说,哎呦,其实这件事情还有很大提升的空间,要虚心、不能骄傲。总之,任何一件你觉得高兴的事情,他都能从辩证法的角度给你冷不丁地泼点冷水。
其实,大家在想,你就不能从好的观点看一看其他人获得的成就吗?后来,大家都明白了:他的喜乐观是相对的,你比他过得好,他就不舒服;你比他过得差,他就天然有成就感。这种人在酒场饭桌上,表现为极度缺乏关爱和关心,总想当被吹捧的明星和榜样,无论谁喝酒,都想要”提句话“,意思就是赞扬赞扬、歌颂歌颂。听到这样的话语,他能高兴地忘乎所以,老婆孩子都可以不要了。
不仅要过得比你好,还要让你知道我比你过得好。这种相对论的幸福观深深地扎根在某些人的心底。难怪楚霸王项羽在攻占咸阳之后,急于回家,还说出了: “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谁知之者!”的千古名言。
从项羽身上,我突然感觉,面子简直是推动中国历史转折的第一原动力。多少英雄好汉败给了面子,正如多少电影反派败给了话多。当然,我把这种现象归结为“文化传统”是有失偏颇的,因为不仅中国人有这种习惯,英国人也有这种习惯。阿兰·德波顿在《身份的焦虑》中的深刻揭示了英国人因为渴求身份地位而造成的无休无止的生存焦虑。
正如亚当·斯密在《道德情操论》中所说的:“被他人注意、被他人关怀,得到他人的同情、赞美和支持,这就是我们想要从一切行为中得到的价值。”
萨特直接说:“他人即地狱。”
通过中西对比,我越来越感觉,这种”面子原动力“与时代无关、与国籍无关、与国家制度无关、与发展阶段无关、与知识程度无关。而且,似乎随着知识的不断发展,这种对面子根深蒂固的追求,导致许多人的幸福感坐上了过山车——随着他人的幸福而降低,随着他人的不幸而提升。
为了更好地来进行量化比较,我们发明了许多简单而又行之有效的方法,这些朴素而又充满民间智慧的手段你在相亲市场上可以很容易看到:年龄多大?有没有房?工资多少?福利怎样?哪个大学出身?这种量化的手段,让我们觉得,和人结婚和在商场里面挑商品是一样的,看看牌子、看看价格、看看质量就完了。什么性格、爱好、价值观、习惯等等,都不重要。凡是一切不能被比较的东西,都不是重要的东西,因为不能被比较,就不能带来幸福感。
这种简单量化比较的方法,即使你意识到了,也难免逃离。为什么现在这么多人怀疑人生的意义,总想体现自我价值呢?首先,关键就在于价值这个词。既然是价值,没有比较,哪来的价值?所以,不是因为他们找不到“我是谁”的答案,而根源就在于他们要寻找的答案是“我为什么不能是谁”。
我为什么不能是马云、马化腾?我为什么不能是比尔·盖茨、巴菲特?我为什么不能是企业老板、公众明星?
更糟糕的是,我们还有很多人痴迷于为他们提供答案:因为你不早起、不读书、不锻炼,所以你成为不了比尔·盖茨;因为你不拼命、不努力、不坚持,所以你成为不了马云;因为你不会做PPT、不会做笔记、不会管理时间,所以你成为不了巴菲特。
这些看起来荒诞的东西,在这个自我与他人被颠倒的时代,显得特别真实。而且,人们不仅用价值交换的经济学原理解决生存的问题,还用来解决生活的问题:我们把朋友当成人脉,用管理资产的方式管理人际关系;我们把恋爱当成投资,用沉没成本、机会成本来管理恋爱关系;我们把自己当成生产资料,主动请求资本家的奴役与剥削。
由此,我们发现,古代抽象、粗糙的“面子”观念,到了现代变成了精致的“面子”经济学。既然是经济学,那么肯定也会像经济形式一样,会波动、会起伏,有牛市、有熊市。在这样一个波动起伏的世界你,你怎么可能不焦虑?
有人说,这是科学带给我们的,因为科学赶走了上帝,让我们觉得万事皆有可能。但后来想想,没有哪个科学家否定了概率的作用,也没有哪个科学家解答了人生的成功定律。真正把人推向焦虑的,一个是无知的我们自己,还有一个就是充满谎言的伪科学骗子。
当然,人都是活生生存在于现实社会的人。你可以像阿兰·德波顿那样,借助哲学、艺术、政治、宗教和波西米亚的生活方式来暂时脱离,但很有可能最终还是要顺应这个生存的环境。在这个时候,我倒是觉得,你可以谦虚一点,想想自己不过是沧海一粟、白驹过隙。既然“逝者不可追”,过好自己就行了。
因为,所谓的“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问题,不就是,我自己的生活怎么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