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车行至唐布拉,百里画廊果真名不虚传,仿佛是乘船在画中游,延途草甸平坦宽阔,绿沁人心脾,灿烂的发着光芒。骏马和牛羊在其上慢悠悠的或散步或进食,七八点毡房点缀其间,像几朵早已镶嵌好的云朵,一动不动老老实实的站着。
往远山上看,松树灌木丛丛,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毫无落脚之地,深绿浅绿嫩绿墨绿一一散开,却毫不凌乱,井然有序就像有人专程拿画笔上色了一样。河一直流动在公路一边,缠住山的腰肢,时而宽阔时而瘦弱,努力哺育着它的孩子们。
一路上有不少养蜂人,他们拥有绝佳的地理优势,山泉水和像大海般烂漫着的野花足够喂养这里的蜜蜂,让它们满野成片的嗡嗡嗡,从早到晚的忙碌着。我们停下车准备买蜂蜜,顺便呼吸新鲜空气。卖蜂蜜的黝黑小伙看我们还有些犹豫,拼命让我们品尝他家现舀的蜜,并指着蜂屋后的那一大片如火的野花说,“全是采的那里的花,醇正的,山花蜜。”我拿指尖蘸了点蜜放进嘴里吮吸,那股甜香,甜到了心头,余味的花香在鼻腔里,就像我俯身躺进了那片花海。末了,养蜂人还拿了两大块蜂巢给我们咀嚼,“不一样的味道,尝尝尝尝。”我们买了整整五公斤蜂蜜,上车后,小伙还一直给我们挥手,直到看不见车为止,我给母亲说“这里呀,最不缺的就是风景和人的热情。”
一直坐在车里,我总觉得离风景好远,这种在眼睛里却不能亲近的感觉让人着急,尤其是看着牛羊散步,还有几只鸭子惬意的在路边积水里游泳。于是一家决定按地图上的标识进山寻找仙女湖,其实是我先提议,因为我看宣传册上的照片非常美,一湖搅碎的倒影,仿佛我都能听见湖边有野鹿踏过落叶细碎的蹄声。但父亲说找到后绝对会让我失望的,照片都是在最好的时节选绝佳角度拍的。但我觉得不能白来一趟,得去看看才行,哪怕失望也是好的。
车拐了几个弯后,缓缓向山里前进,两边绝壁以压倒之势靠近,这里的景致,我用笔形容远远不够,用郦道元三峡里的几句话形容倒最恰当不过了,“绝巘多生怪柏,悬泉瀑布,飞漱其间,清荣峻茂,良多趣味”。走了大概十公里,仙女湖仍是遥遥无期,看寻找未果,我们决定徒步上山看看,走了很远后四下无人,只有泉鸣和鸟叫,偶尔公路上有车经过,飞扬起一阵尘土。突然树后传来一阵声响,我吓了一跳,脚底一滑,幸好抓住了大松树的树根,紧接着听见清脆的说话声,我实在没想到这样深的山中还有人家住。
树后随即走出两个小姑娘,提着一桶清水,她们看见我后一点也不惊讶,反而对我笑了笑。我便上前询问其中一个是否知道仙女湖,她说她知道在很远很远的山里,我略感觉遗憾,因为此时天色以将近下午,再去肯定是来不及的了。谢过两位后准备下山,结果其中稍大一点的突然叫住了我:“姐姐,姐姐,你和家人到我们家去喝马奶酒好不好。”看我打算拒绝,另一个也应和说:“你们来嘛,不要钱的。”
我看着她们热情的眼睛实在无法拒绝,于是沿着山脊向她们家的方向走,过了一个山头,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两个可爱的毡房映入眼帘,还有一片山头上咩咩叫的羊群和神采奕奕的马群,小姐妹们的妈妈正站在毡房门口等她们,姐姐快步上前和妈妈用哈语交流了几句,她妈妈微笑的点着头热情招呼我们进毡房坐,虽然不会说汉语,但笑容就是最好的交流方式了。
毡房里非常漂亮,进入之后火红一片,毛毡上最显眼的位置挂着两副完整雪白的狐狸皮,地毡上繁复华丽的花纹和小姐妹母亲穿的花布连衣裙相得益彰,很快姐妹两就提进来一大盆马奶酒,拿大勺来回翻搅,乳白色的马奶在空中形成数条细腻的丝带,这是我第一次喝马奶酒,浓浓的奶香中带着一丝丝的酸,刚入口稍有些不适,喝惯之后,就觉得上瘾,于是喝了满满两大碗,只觉得稍有些微醺。
喝完奶酒妹妹跑进来拉住我的手,“姐姐姐姐,我带你去看我们家养的小马。”我和她牵着手像一阵风般的跑出屋去,屋前横木上系了五只小马,看到有陌生人来,它们打着响鼻,不安的拿蹄子蹭地,妹妹忙上前安抚它们。“姐姐,你看这只是里面最调皮的一只,一般不让人摸,最后这只是里面最小的也最温顺的,你摸摸它。”只见小马低着头,眼眉低垂,我摸了摸它的小耳朵和额头,那一瞬间手掌里充满了一种很奇特的温暖,站在这片连天的草地上,心里也变的很柔软。
转身回看,母亲和哈萨克妈妈正站在毡房前,面前是哈萨克妈妈晾好的奶疙瘩,一块块的奶白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就仿佛这光芒不是在我眼中,而是在我唇舌间流动般。两人虽然语言不通,但都笑的很开心,像这尘世间没有任何烦恼样。看我们要过去,哈萨克妈妈已经准备好了奶疙瘩让我尝尝,咬下去一口,那种酸香在我舌尖瞬间一泻千里,喉管腹腔中里全是那种醇正,那是独属于草原毡房和阳光的味道。
聊天后得知小姑娘一家夏天在山里放牧,十月份封山之后回特克斯县里定居,两个小妹妹开学后回学校上学,假期才来山里帮父母放牧,真正逐水草而居的生活另在尘世之中的人羡慕。
眼见着天色已晚,今晚我们要赶到独山子,必须要离开了,小姐妹还想留我们在她家歇息一晚,我们拼命谢谢她们和哈萨克妈妈,告诉她们我们要继续赶路了。走到山下,小姐妹还站在毡房前等我们离开,她们健美的身材黑红的脸颊,和那单纯朴实却闪着光的眼睛实在让我难以忘记,对几个来自远方的陌生人的善良与热情给了我太大的感动。我觉得离开的时候,身体和心灵都被洗刷的很干净和清澈,像这里的一草一木泉水般。
上车后阳光照在脸上,空气里青草和野花的味道沁入肺叶,我侧着头一阵眩晕,马奶酒的劲这才上头,我感觉到一种彻头彻尾的自由。
闭眼之前朝窗外又看了一眼,恍恍惚惚觉得自己就是这画中之人,只模糊的感觉睡着后母亲为我盖上了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