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河村是附近有名的贫困村,下河村因为山上留下来都山泉水得名,一条小河把村子隔成河东河西,村里多是些老人,留守儿童,村子被两座山夹在脚下,祖祖辈辈穷了那么久,也没有几个人爬的出这两座大山,人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下河村的山是石头山,吃什么?吃石头嘛?年轻人都出去打工,留下的都是贫困儿童。
“小虎,别玩了,快回家吃饭了”村里正值六月,一个穿着碎花布衣服,身上围着围裙的老太太健步走到河边,朝河里戏水的几个孩子喊到
哗啦,一个脑袋从水里钻出来,抹了把脸,年仅十四岁的唐晓虎是村里有名的刺头霸王,经常纠结一些伙伴,今天去偷摘村西头老王头家种的桃,明天去砸东头刘寡妇的瓦,才十四岁,已经是比很多同龄人成熟的小孩了,就是调皮捣蛋,自己的母亲在自己五岁的时候就跑了,也没回来,父亲一直在外面打工,全靠爷爷奶奶照顾自己。
唐晓虎抹了把脸看了一眼岸上的奶奶,回头对水里的伙伴说
“我奶奶叫我了,我不陪你们玩了,明天学校见吧”
唐晓虎从水里爬到岸上,穿上裤子,拿自己的衬衫擦了擦身上,上衣都不穿就奔着奶奶跑去
“臭小子,才洗的衣服,你就拿来嚯嚯,跟你说多少遍了不准下河游泳,你就是不听,淹死都都是会水的”唐晓虎的奶奶骂道
唐晓虎眼睛一转,嬉皮笑脸得说“我才不怕呢奶奶,你以前跟我讲的那些水里淹死的水鬼什么的都过时了,都是骗小孩的,再说了,这么热的天,不下水身上都快让晒化了”
“矫情,我们那时候也不学你这样,天不比现在还热,我们咋没热化”奶奶跟唐晓虎一边拌嘴一边朝家里走去。
回到家,唐晓虎换了身衬衫,坐在桌子前,桌子上是奶奶煮的饭菜,两菜一汤,对村里人来说已经算是可以了。唐晓虎的父亲在外地打工,每个月会给家里寄些钱,唐晓虎跟着爷爷奶奶长大,记忆力自己的爸好像只有逢年回家一趟,自己五年级了已经,也没见过父亲几次,小时候还会哭着闹着找妈妈,现在已经习惯了。
“奶奶,我爷爷呢?”唐晓虎咬了一口馒头问道
“河西哪个张老头子去世了,你爷爷去帮忙了,晌午肯定不回家吃了”
“哦”唐晓虎的爷爷唐天德,是村子里德高望重的老人,论辈分,还是做事,都是承了手艺的,村子里有什么白事红事,都是他来张罗,村子就这么大,农村人情味又比较足,所以有些事都是不请自到。
唐晓虎的奶奶没有名字,只知道姓李,听她自己说,那时候重男轻女严重,女的基本上没有名字,家里大人也没文化,起个招弟,盼弟,太难听。所以唐晓虎的奶奶嫁过来以后,村里都叫他唐李氏,有了孩子,也就是唐晓虎的爸爸唐绍坤,都叫她绍坤妈。这老两口就一个儿子,唐绍坤呐,也就这唐晓虎这一个儿子,这在农村反而是不多见的。
“等下吃完饭,给羊圈放上点草料,去给你爷爷帮忙,到那边露露脸,学着点事”奶奶放下筷子说
“行”唐晓虎也就答应了,农村是这样,孩子跟着大人后面,说是学事,也是去混个饭吃,也省了一顿饭,从小唐晓虎就跟在爷爷后面,他们家养了两头牛,四只羊,全靠这个来收入,为什么不种地,两边都是山,山是石头山,种什么都难,收入很低,村里都在山上种的花椒树,就靠那点花椒。
吃过饭后,唐晓虎抱着一扎草料来到羊圈,奶奶下午去割草,自己去河西参加白事,明天还要去上学。将草料放下,唐晓虎给奶奶打了声招呼,推开门朝河西走去。
一路上,唐晓虎跟遇见的人打招呼,村子就这么大,誰差不多都认识誰,何况唐晓虎又是唐天德的孙子。快走到桥上的时候,唐晓虎遇见了学校的李老师
唐晓虎看了一眼,规矩的站好说道“李老师好”
李老师是个女同志,三十岁,穿着一身朴素的连衣裙,脚上穿着布鞋,笑起来很好看,看见唐晓虎,笑着说“又要去哪里调皮?”
唐晓虎挠挠头“没有,我去村西头参加白事呢,我爷爷在那边”天不怕地不怕的唐晓虎就怕他爷爷奶奶,还有这个李老师
李老师点点头“村西头张爷爷去世,我也刚从那边过来,你快过去吧,记着,明天上学可不准迟到”说着摸了摸唐晓虎的头,朝学校方向走去。
唐晓虎看着李老师离去的背影,自小他就没感受过母亲的感觉,留守儿童,单亲家庭,能见一面父亲已经是极为不易,自小,她都问奶奶自己的妈妈为什么不在自己身边。也哭过,闹过,后来上学,他在学校遇见了李老师,下河村本来没有学校,贫穷,后来是政策下来,政府帮扶盖了一个学校,来了四五个支教老师,熬不住村里生活贫困,都走了,就留下了这个李老师跟校长。李老师跟校长,村子里一共二十几个孩子,在唐晓虎眼里,李老师温柔,耐心,对待他就好像自己的孩子,不管刮风下雨,只要有孩子没来上课,李老师都会亲自去,踩着泥,去把孩子领到学校。就好像自己的妈妈一样。
唐晓虎边走边想。很快来到了河西张老头家。这里已经搭起了灵棚,村里几个长辈,包括村长,还有唐晓虎的爷爷站在灵堂外面。屋门已经拆下来了,大门也拆了下来,一块白布挂在了门上,隔绝了路过的人朝里看的目光。
院子里,唐天德看见孙子过来了说道“小虎,你帮忙把桌子支上,明天开席用”
开席,是下河村的风俗,不管白事还是红事,都要吃席做饭,招待客人,虽然客人都是村子里都大多数,也有外边来的。一般要请厨子,摆八个桌子,一桌一桌。
唐晓虎应了一声就走到一边帮忙扶着桌子,搭起桌子。
村长个子不高,姓王,叫王保禄,他看着眼前几个人对唐天德说“老唐,他儿子通知没有,还有她闺女,这孝子得抓紧来啊。很多事得等他们拍板”
唐天德吸了口烟袋说“已经拿村支部的电话通知过了,大儿子说今晚差不多能到,二儿子不一定,她闺女一会估计就到。”
王保禄听见这话也是叹了口气,张老头媳妇出车祸被别人撞死,就赔了四十万,两个儿子一个闺女就靠自己拉扯长大,好不容易自己儿子闺女都长大,该结婚都结婚该出嫁的出嫁,二儿子不争气,在外面赌博欠了一屁股债,想回来要老爹剩下的那点赔偿款,他爹不给,他哥跟听说这消息弟兄俩打了一仗,闹到派出所。从此这个二儿子很少管家里的事,自己老爹前些年身体就不好,老爹去世你总得通知回来吧,至于回不回来还是个未知数。
村子里几个老人也没法说什么,清官难断家务事,自己身为村子里长辈,帮着张罗是一直传下来的规矩,至于其他事,也做不了主。
唐晓虎帮忙支上桌子后,找了个板凳坐在门口,看着厨子洗菜准备明天的开席,小村庄穷,按规矩就是四个陶瓷盆得菜,一个荤菜,一个汤,两个素,祖祖辈辈都是这样。小孩子心理不会考虑到什么人间生死离别,他只是考虑明天上学作业怎么办。
树上的树叶哗啦啦的响,过了一会,南边走过来一个女的,身边跟着一个男的,正是张老头的女儿,张秀芬,秀芬还没走到门口就开始哭
“爹啊,我可怜的爹”一边哭一边朝家里走去,这时候,门口请来都唢呐匠就开始吹,院子里听到动静的唐天德等人站了起来,唐天德对唐晓虎说
“晓虎,扶着点你秀芬姑”论辈分,张秀芬是唐晓虎的姑姑,
唐晓虎急忙应了一声,双手放在秀芬的手臂上,扶着秀芬进了灵堂。
外边的男人止住了脚步,掏出烟来散给院子里的长辈,正是张秀芳的丈夫,按规矩,属于客人。
村长接过烟,男人给点上,开口说道“辛苦各位长辈了,我们来的有点晚,路上不好走。”
“理解理解”下河村穷,进出只有一条土路,还不算宽敞。一到下雨简直没法走,晴天更是尘土飞扬。
男子望了一眼灵堂“什么时候走的老爷子”
村长说“早晨起来隔壁邻居看见他没开门,八点多也没动静,就敲了敲门,发现没人应答,就翻墙进去,发现老爷子躺在床上就没有呼吸了”
可怜,一个孤苦伶仃的老头,有儿有女也得不到善终,临了临了也没有人知道说什么时候去的
屋里又传来哭声,男子跟院子里打了声招呼也进了灵堂。
屋里,张秀芬还在扯着嗓子哭,唐晓虎看见男人进来,给男人让了个坐,就退出去了。
回到院子里,唐晓虎又坐在椅子上,小时候参加这种白事,吃席,怎么都不愿意来,害怕,直到长大习惯了,也见过哭的稀里哗啦的人,也见过干嗷嗷不掉眼泪的人,也不知道是真难受还是假难受。
直到傍晚,院子里亮起了灯光,院门口也用竹竿挑起了一盏灯,屋里哭声也弱了不少,唐晓虎才看见张老头的大儿子,张德贵,从桥头走来,张德贵进来也是哭,哭的更伤心,两个膝盖到门口直接坠到下面,跪在门口磕了个头。
院子里的长辈看见孝子来了,跟着进了灵堂,这种事唐晓虎是没资格参与的。
“德贵,你来了就行,你弟弟怎么还没到”唐天德站在灵堂里问张德贵
张德贵抬起头来,擦了擦眼泪“他不来就算了,没他这个儿子,我跟秀芬一样把我爹安稳的送走”
“话说这么说,孝子来一个,回头村里人看见了,老背后议论你们老张家”唐天德眉头皱了一下说“你还是跟你弟弟打个电话,让他尽快赶回来,最晚明天上午,要赶在老太太下葬之前回来”
村长也在一旁说“是啊德贵,你弟弟虽然办事不是个人,我觉得还是有点良心的,我们村支部能通知一遍,不合适通知第二遍,你当哥的给他打电话,说不定还有个台阶下。”
“不用,保禄叔,天德叔,你们怎么安排,我们怎么办,不一定非要他回来,他还要个台阶,那有当哥的给他台阶的,明天我媳妇就过来了,到时候我媳妇跟我妹子,我跟我妹夫,一样”张德贵说“没有哪个不孝子,我爹说不定走的安稳点”
唐天德见张德贵说的硬气,也不好说什么,敲了敲烟袋,开口道
“既然这样,也没什么,老爷子几时走的,我们也不清楚,你们也长时间不在家,最后一段时间,你们也没陪在老太太身边,我们说这样商量的,既然不知道老爷子几点走,我们到时候找个先生,就不记录了,看先生怎么说,办酒席,还是按照老理,四个瓷盆,帮忙的,我们也是已经找好了,你们到时候,付钱就行”
唐天德所说的找先生,意思是找个风水先生,管一顿饭,递上一包烟,求风水先生指一块埋葬的地点,推算一下埋葬的时间。
村长在一旁说“你看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张德贵摇了摇头“我们都是年幼的认,不懂这些规矩,就按天德叔跟保禄叔还有各位长辈说的办,要辛苦你们一下了”
王保禄摇了摇手“应该的”随即跟其他人走出了灵堂去安排布置了。
唐晓虎看着厨子做出两个瓷盆的菜,就知道要开饭了,正式开席之前,白事总要有提前过来像唐天德一样帮忙的,这顿饭就是给他们做的。
王保禄招呼唐天德几个人坐下,唐晓虎坐在爷爷身边,几个人围着桌子坐下,就听见南边还没见到人,就听到哭声。
唐天德几个人听见了,将手中的筷子放下,因为天色渐晚,也看不甚清,只听见哭声很响。
“怕是老二回来了”王保禄坐下说道
“回来了就行,就怕他在丧事上胡闹,到时候他老张家的脸还不是丢光了”其他人接过来话说道。
“明天他们亲戚就来了,到时候我相信老二能收敛点”唐天德拿筷子夹起一棒子菜说道“先吃饭,晚上再说”
这张家老二叫张德全,一路哭哭啼啼走到门口,看了眼围着桌子的几人,走上前来说“保禄叔,天德叔”
唐天德只是点了点头,王保禄却说“德全,去哪了,怎么回来这么晚,你爹去世,你不应该赶紧赶回来,村里给你打电话你一遍不接两边也不接。打了第三个才接,你是怕村里有什么事找你吗?”
王保禄说这些话也是有根据的,张老头一个人在家里,大儿子在外面上班,女儿嫁到别的地方,都有正经事,只有这个张德全,天天吊儿郎当不干正事,老头活着时不时还溜达一圈回家,不过回来就是要钱,给老太太气的够呛,这次一出去就是半个月,也没见人,村委这次能联系上他,也是不易。
“前段时间在外地,手机坏了”张德全笑了笑,丝毫没有从脸上看到一丝丝的愧疚跟难过“我先进去了叔”随后向灵堂内走去。
望着张德全往里走的背影,王保禄啐了一口“什么东西,自己亲爹走了,眼泪掉的也假惺惺的,他老张家怎么就出了这样一个败类”
唐天德也没接话,唐晓虎也是只顾着往嘴里扒饭,明早还要早起上学,他一会就要回家,晚上商量事,不是他能在这里的了。
不一会,灵堂传来了吵闹声。唐天德等人放下筷子赶忙朝灵堂走去。唐天德就知道,这件事肯定要闹起来。
“大哥,咱爹的赔偿款一直在你手里吧,咱妈又不认字,钱打到卡里一直说让你手里的吧,今天咱妈也没了,这钱是不是得掰扯完了”灵堂内,张德全跪在张德贵旁边说道。
“呸,你还要点良心吗?在外面赌博,欠了一屁股债,咱爹那点赔偿款你也惦记,咱妈生病吃药不花钱?还是吃饭住院不花钱?你一分钱也不掏,还想要这笔钱?”张德贵厌恶的超张德全说。
“哥,话不能这么说,我有时候起码还回来看看爹,倒是你跟小妹,出去一年也就回来一趟,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这个家产一定得有我一份。”张德全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
张德贵也站了起来,另一边张秀芬也说道“二哥这话说的有意思吗?我跟大哥不回来,你回来,你回来有什么用呢?不还是跟爹吵架,问爹要钱”
张德贵看了看身边的哥哥跟妹妹“行,一家人挤兑我是吧,合着就我不是张家人”
张德全说“你是不是有什么意义,你爱是不是”
“我这..”张德贵刚要反驳,唐天德揭开白布进来
“外面听得清清楚楚,让人家听了笑话,有什么事不能等事过去再说?”
唐晓虎也跟着进来,看着灵堂里一群人,再看了看躺在灵床的遗体,十几岁的他心理也有种莫名的悲哀。
悲的是老人家一辈子也没享过什么福,哀得是自己刚闭眼,就在灵床边上,几个儿女因为家产也能打起来。这钱有什么好争都,也是拿自己亲娘的命换回来的。
唐天德两人慢悠悠走到学校,等人在屋里劝了好久才止住这场争吵。
唐晓虎看天色越来越晚,跟爷爷打了声招呼,便打算回家。
“回去吧,路上慢点,跟你奶奶说我要回去晚一点”唐天德对孙子说道。
唐晓虎应了一揭开白布朝外面走去。
夏夜,树叶在树上被吹的哗哗作响,白日里太阳那么晒,只有晚上有点微风,桥头旁边坐着几个老头老太太,拉着家长,蟋蟀也在叫,唐晓虎赶在天黑之前回到了家。
家里,奶奶坐在床上,补着衣服,看见唐晓虎进来问
“怎么样?”
“爷爷要晚点回来”唐晓虎说
“哦,张老头的儿女都赶回来了吗”
唐晓虎就把今天在在事上看到的事跟奶奶讲了
奶奶叹了口气说“哎,可怜,人刚走还没凉,就发生这种事,那些钱对农村来说不是小钱,可是也是他娘拿命换来的,这几个儿女,真不像话”
唐晓虎把衣服脱了,爬上床,心想作业没写,明天开学得怎么给李老师解释呢。
夏夜伴随着虫鸣跟蛙叫,唐晓虎渐渐的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