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未明,闹钟已响。王二睁眼,窗外犹黑,只听得风在楼隙间呜咽。他伸手按灭了闹钟,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不由得缩了缩。妻尚在睡梦中,呼吸匀称,而六岁的儿子蜷在角落,被子踢开了一半。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生怕惊动了这难得的安宁。厨房里,昨夜的碗筷还堆在水池中,水已凉了,浮着一层油花。王二拧开水龙头,冷水喷涌而出,激得他手背发红。洗碗时,一块瓷片从缺口处剥落,划破了他的食指。血珠渗出,他随手吮了吮,咸腥味在口中扩散。
地铁里人挤人。王二被夹在两个胖子中间,前胸贴后背,呼吸都困难。有人踩了他的脚,皮鞋上顿时多了一道灰白的印子。他抬头想看看是谁,却只看到一片黑压压的后脑勺。车厢摇晃,人群随之摆动,如同一片被风吹倒的麦子。
办公室里,主任又在训话。"季度指标完不成,大家都别想好过!"主任的唾沫星子飞溅到王二的眼镜上,他不敢去擦。电脑屏幕闪烁着刺眼的光,表格里的数字像蚂蚁一样爬行。王二揉了揉太阳穴,那里有一根筋在突突地跳。
午休时,他掏出手机,看到三个未接来电——都是妻子打来的。回拨过去,那头传来儿子尖利的哭声。"发烧了,三十九度五,"妻子的声音疲惫而尖锐,"你能请假回来吗?"王二望着电脑屏幕上未完成的报表,喉咙发紧。
"我尽量……"话未说完,电话那头已挂断。
下午的会议冗长而无意义。主管们轮番发言,说的都是些正确的废话。王二坐在角落,笔记本摊在膝上,却一个字也没记。他的思绪飘回家中,想象儿子烧红的小脸,妻子紧锁的眉头。忽然,他听见自己的名字。
"王二,这个项目由你负责,周五前交方案。"
他茫然抬头,正对上主任严厉的目光。会议室里所有人都望着他,眼神中带着微妙的怜悯和庆幸。王二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下班时下起了雨。王二没带伞,冒雨跑到地铁站,衣服湿了大半。车厢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汗臭。他的手机又响了,是房东催缴房租的短信。银行卡余额提醒紧接着跳出来,数字刺痛了他的眼睛。
到家已是晚上九点。儿子睡了,额头上贴着退烧贴。妻子坐在沙发上,面前摊着几本账簿。"这个月又超支了,"她头也不抬地说,"你妈那边还要寄两千。"
王二脱下沉重的湿外套,走进狭小的卫生间。镜中的男人面色灰暗,眼下挂着两个深色的眼袋。热水器坏了,他只能用冷水洗脸,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哆嗦。
躺在床上,妻子背对着他。王二知道她没睡,但他们谁都没有开口。窗外的雨声渐密,敲打着空调外机,发出空洞的金属音。
黑暗中,王二忽然想起二十岁时的自己,那时他以为三十岁会拥有全世界。现在他三十有五,拥有的只是这一室蜗居,和永远不够花的薪水。
闹钟显示凌晨一点十八分。他闭上眼睛,却听见儿子在隔壁咳嗽的声音。雨还在下,仿佛永远不会停。明天还要早起,还有无数个明天在等着他。
成年人的生活,原不过是在泥泞中跋涉,肩上扛着看不见的重担,一步一步,走向谁也不知道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