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以为,无论是多么绝美的一幅画面,只要没有生命,没有律动的心跳声。即便是融汇再直入人心的情感,即便它的周身被镶了层耀人眼目的金边。再回首,在你辽阔的记忆荒原中,它依旧是那丛低矮,无根的杂草,不惧怕日晒,不销毁于雨打,因为它是死的,心也是空的。
生命的概念,有时可以很宽泛。
假若我的肉体已羸弱成一副骨架,假若我已无力布控血管中流淌过血液的浑浊感。你会不会看到我日益空泛的瞳孔,充斥着前所未有的镇静;你会不会看到阳光从我发际线倾泻,光斑还是一如往昔的跳跃。
我试图将我比作你,可是直到现在,我已成长到对世事有一定洞察力和感受力的年纪,我依旧不明白,你是怀抱了怎样的初衷啊。
八、九岁的年纪。乡下,老屋,老妇,和一个暖冬。
她已经很显老了,披了一件暗灰色的夹袄,落在身上崭崭的,只是衣服明显偏肥了些,不禁有些松垮,靠近脖子根的那颗纽扣相比其它的,略显出更为深沉的暗灰色,显然是主人有意新缝制上去的。她半眯着眼睛,在阳光的作用下,我看到她已经苍老到连睫毛都布上了一层淡淡的苍白,她将身体悻悻地依偎在藤椅的靠背上,两条腿微微叉开,双手慵懒地搭在两只膝盖上,就那么窝在那儿,给人一种自成一体,却又相依为命的凝固感。老人的裤腿微微显短,露出干净的袜边,我清晰地看到她那双裹着小脚的黑布鞋,白底儿白边儿,依附着整齐的线脚。
老人家门梁上朱红色的油漆褪去了一大半,大门两边各悬着几串过年时家里吃剩下的腊肉和腊肠,被白色塑料绳挂的高高的,在阳光的照射下,泛出一股股盐熏味儿。一只大肥猫从屋顶不停地向下张望,它似是对那几串黑乎乎的挂肉很感兴趣,它在房顶上来回走动,打了两个长长的呵欠,突然纵身一跃,落在了一口大棺材上。
棺材是为老人准备的,当时她还活着。
向死而生。比起死,活着却更需要勇气。就像我们往往会预料到一个悲惨的结局,却还要完成一个很正式的仪式,去完善它本身的意义。人,是不是都有种自我安抚的情绪?而中国人,自古都讲究入土为安,这个词语,在老人身上,也算是有了恰到好处的体现。
是啊,我们每个人,都不可能对别人的痛苦感同身受,他万箭穿心也好,他千疮百孔也罢,你可以分担,却不能担当。天生的,我们就被剥夺掉任何想超越个体的能力。哪怕我们都知道,生命,是具有巨大的宽容度的。时隔这么多年,当我怀抱着一颗近乎赤诚的心去描述童年记忆里的那个场面时,没有指责,没有不解,没有控诉。因为谁知道,死有所终,对老人来说,算不算得上是件幸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