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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邮县交通局这几天都快要沸腾了，人们都在私下里胡乱猜测着新上任的纪检书记程福申。
“副镇长直接任纪检书记这可是破格了，这人肯定有背景！”
“啥背景啊？都是副科级，也不过就是平调。”
“老兄，现在从乡里回城都得有人啊！一般副科级回来也就是副主任科员，好点的最多弄个工会主席，这直接就任纪检书记，肯定是有来头的！”
程福申面色黝黑，寡长脸儿，高嘴巴，一双小眼睛常常眯成一道缝儿，戴个眼镜显得斯斯文文的，走路都是慢飘飘的，一大步一大步地跨着走，一看颇有文人之风。
也有消息灵通的，早把这个程福申的出身给打听清楚了。说他原来是某个中学的教师，还有个坡脚的老婆。别看他老婆坡脚，面目长得倒也蛮清秀的，就是仔细看的话，走起路来还是有些歪斜的。
“但她哥可是组织部的副职，就是冲着这个程福申才娶她的吧？”有的说。
“那是，要不然他咋能从一名教师就调到了乡镇？还能升任副镇长？这不是又调回县城了么！都是他大舅哥的劲儿哩！”也有的分析得得更为干脆。
因为刚到新单位，程福申低调得出奇，逢人先笑后说话，好像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什么人似的。就是见了看门的老张头，他也要赶忙跑过去，笑脸相迎地递上一支烟卷。弄得老张头逢人就说，新来的这个程书记可真是平易近人，没有一点官架子。
前段武邮县新上任了书记，只因县长暂时空缺，就又代了县长之职，随后县里的人事就开始了调整。这次调整可是个大动作，乡里县里调整的干部就有一百多名。县委书记调整干部，这是再也正常不过的事了，但调整人数如此之众多，也是不多见的，所以也引起了一些骚动。但骚动也是有时间记忆的，大约个把月过去了，一切又恢复了常态和平静。交通局在县里也是个举足轻重的单位，这次人事调整当然也在其中。程福申就是这次调任的交通局纪检书记，同时局里也充实了两个副局长。这下，交通局光领导班子都有八九个成员了，成了名副其实的大局。新来的两个副职都是其他单位交流过来的，唯有这个纪检书记是从乡镇调任的。
县城太小了，没有一个月，程福申的小出身在交通局也就人人皆知了。交通局有下属科室单位十几个，各个股室的头头儿也是人才济济，精英荟萃。看着这个程书记有来头儿，有事没事就都往他的办公室里去挤。
这程书记也没有别的爱好，就爱打个扑克牌。但他却是个大烟瘾，一天到晚是烟不离嘴。他的办公室里就像是海市蜃楼一般，常常是烟雾缭绕。没多久，交通局的中层大都学会了打扑克牌，就连很多不抽烟的也都开始抽了。初来乍到的程福申，通过小小的打扑克牌游戏，也已经把局里下属十来个单位的大致情况摸清楚了。谁是哪个股室负责人他也基本对上号了，至于这些人的其它特点，诸如谁爱喝酒，谁的牌技高，谁是军人复原转业的，谁是院校毕业的，甚至是谁的水平高低他都了如指掌了。
一 公选
县里新领导上任，当然会有新动作了。半年后，武邮县公开选拔乡镇副科级领导干部的文件也就下发了。按照文件规定，只要有专科以上文凭，符合年龄要求的干部都可以报名参选。交通局也是个大单位，报考的人数倒有四五十名，据说全县报考的竟然近千人。而这次招录名额仅仅十个，可以说是百里挑一，竞争激烈可想而知。程福申就被交通局委任为负责本单位干部的参选工作，他在全局报考人大会上也是慷慨陈词一番，给这些上进的年轻人上了堂励志课。让大家认真学习，抓紧备考，“你们要克服为难情绪，抓住机会，鼓足勇气拼搏一把！说不一定这次选拔考试就会彻底改变你的人生轨迹！”他的最后这句话大家还是蛮乐意听的，他的嘱托与鼓励还是赢得了报考人热烈的掌声。
“看起来这个程书记不但低调，水平也不低啊，就他这讲话，比咱们局长可强太多了！”一个道。
“嘘，兄弟，可别别乱说，小心被菅局听到！”那个说。
“难道局长他有顺风耳？”
“那是啊！没听人说领导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么！还是小心为妙好！”
人们乱七八糟地说着也就散了会，程福申一边和大伙儿打着招呼，“小兵可要加油啊！” “玉霞可要努力争取啊！”一边又同个别熟知的寒暄，看着熙熙攘攘涌出去的人群，他心里倒觉得好笑。这人啊，就是个喜爱幻想的动物，一点儿利益都趋之若鹜，十个名额虽不多，但马上就会引爆一场名利的厮杀了。且不说谁能胜者为王，单就这个公开选拔而言，领导们可就大有文章可做喽！想到此，他“哎”地叹口气，摇摇有些昏涨的头，径自回他的办公室去了。
这次武邮县公开选拔干部的第一个环节是笔试，等成绩出来了，按照一比三的人数确定面试人员。虽然交通局参考人数不少，却只有一人被录入面试环节，此人就是公路段养护股的副股长郑刚。他是个交通院校毕业生，才分到公路段两三年。不过有学识，又能干，所以就被提拔当了副股长。
郑刚？副股长？看到这个人名字的时候，程福申还真没有啥印象，因为整天在他办公室吞云吐雾的大都是股室正职，至于那些股室副职他还真跟他们没啥交往呢，更别说这个郑刚了！不过能在第一轮的笔试大战中脱颖而出，这人也应该有两下子的。但笔试毕竟只是第一个环节，下面还有面试呢，第三个环节才是组织考核呢！这距离任用还相差着十万八千里呢！谁知道他行不行呢？程福申心想，也只有祝你好运了！
而面试组织得也更为严密，评委专家都是从外地请来的，就连面试的考生也是被编号进入现场的，评委当场打分，随即就公布成绩。那天，郑刚开始还是挺紧张的，第一次经由这样的场面，心里难免会有忐忑不安。不过好在他是经过精心准备的，事先曾经研究了很多面试答辩的案例，对于各种考题和意外都有所提防。此外，他还重点对个人形象作了设计，为了能让评委有个好印象，他专门把局里组织参加歌咏比赛发的那套衣服找了出来。上衣是带竖格子的净白衬衫，下身为灰色料子长裤，再配上黑皮鞋，他感觉穿这身行头更能接近乡镇干部的形象。他本是农村出身，父母都是农民，家里底子薄，这又是才下学刚上班，拿工资也才三百来块，连住处都是临时租的房，他平常上班都是穿工装，哪像城市里的其他同龄人那样穿名牌啊！这套衣服也是他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了，平时舍不得穿，就叠好放在箱子最下边，这次刚好能用得上。
郑刚穿上了这身参加过歌咏比赛的衣服，就像进入了战备的战士一样精神起来，先前的颓丧与疑惑全都烟消云散，他甚至感到自信满满了，他大踏步跨进了考场。抽了号牌在等候的时候，还特意环顾了一下屋里的考生，感觉除了一两个像是有和他相竞争的实力以外，其他的不是相貌五官对不住人，就是身材臃肿的大肚汉，还有邋遢不修边幅的高度眼镜男。看过这些所谓的考生之后，郑刚更有信心胜出了，他特意把左偏分的头发理了又理，只等着考官唤它的号码了。
郑刚是被评委唤进去的第二个人，偌大的教室里坐着一二十个所谓的专家评委，前面的讲台就是他的战斗领地。此刻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真正的教师了，就大步来到讲台上，向各位评委鞠躬深施了一礼。还没等他张口讲话呢，评委的各种问题就来了。他感到有些紧张的时候，就想起以前老师对他说的话，权当下边是萝卜白菜，你紧张个什么！他用眼的余光扫了一下全场，仿佛真就看到了满场净是些萝卜白菜，于是心里就又放松了下来。前面的几个问题答辩他都从容自如，游刃有余，评委也相当的满意。
最后的考题是一个较为复杂的案例，说的是一个砖窑场缺少用地手续被土地管理部门检查出来了，如果你是该镇的主管副镇长，该如何处理？郑刚一看这案例，就知道该案例主要考的是参选人的组织协调与大局把控能力。他略一思索，便简洁扼要地作了简要论述。他给出的解决方案：一是立即协调村镇各方面积极配合土地部门的执法检查，落实砖窑场用地性质问题；二是从维护当地生态环境和经济发展两方面综合考虑，同土地管理部门沟通协调。若是涉嫌违法用地，则坚决配合查处；如果是符合政策，手续不全，则尽快帮助企业补办相关资料手续，尽快恢复企业正常生产。三是将检查落实结果及时向主要领导汇报，获得上级的支持。郑刚的回答一气呵成，条理清晰，思路明确，各个评委听了都频频点头，他的面试成功结束。
虽然自我感觉良好，但在等待其他人面试的时候，郑刚心里还是很忐忑的，他的心脏“咚咚咚”地跳的厉害。直到公布面试成绩，他听到了自己获得了第三名的时候才长出了一口气。通过面试，后十名被淘汰，留下了二十人进入第三个环节———考核关。连闯两关，笔试第二，面试第三，这成绩也算对得起自己平日不断的学习和用功了。偌大一个交通局，就他一个进入了考核，这成绩也算不错，郑刚感觉幸运之神在向他招手，心里不觉有些美滋滋起来了。
郑刚进入公选考核关，组织部门就要来交通局考察了。为此，局领导也特别重视，专门安排程福申书记负责和组织部门进行了对接。随后组织部门到交通局进行了民主测评和个别谈话。未几日，县里电台电视台等媒体便进行了公告。
“考核才是最关键的环节啊，兄弟你可要认真对待哦！”程福申语重心长地对郑刚说，“其实最激烈的竞争恰恰也是在这里。”
“哦，程书记，我也没啥好的应对办法啊！也只有等组织部门的意见了。不过我笔试面试可都是前五啊！”郑刚道。
“那都不重要，只要过了前两关进入了考核，无论名次前后，资格都是一样的。”
“那组织部门都不考虑成绩与名次么？我却不信！”
“兄弟，你还是太年轻了，这里边可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哦！你还是多努努力才是啊！”程福申暗示道。
谢过程书记出来，郑刚心里便又不安起来。程福申毕竟是从乡镇出来的干部，他说的肯定有道理。虽然他不明白其中还有什么深层次的奥秘，但程福申分明是在暗示他些什么。但可他这个工薪族，本就是关系浅薄，本没有啥所谓的人脉资源，哪有去活动和斡旋的余地呢？他陷入了深深的苦闷与彷徨之中。
连闯两关本就是件喜事，可郑刚却总是一脸地愁容。同事们看在眼里，就询问其故，他就告知了原委，同事们都劝他找程福申帮忙。
“毕竟程书记他可是关系强大的人，你找他绝对没问题！”有同事建议。
“我和他也没啥交情，人家是领导会管我的事？”郑刚很疑惑。
“那你也得去试试啊！你又没人事资源，因为他是领导你才去找他的，这事儿不找领导找谁去啊？”同事的口吻很直接。
郑刚想想也对，就自己这光杆司令草根族一枚，半点有用的社会关系也没有，遇到这档子没遇到过的棘手事儿，不找领导去找谁呢？想到此，他也就鼓足勇气，硬着头皮就来到了程福申办公室的门前。
“咚咚，咚咚。”郑刚敲门的声音很轻，好像怕惊吓到了领导一样。
“进来！”里边传出了略微有些嘶哑的嗓音。
郑刚轻轻刚推开门，一股强大的烟味呛得他几乎留下泪来。“咳咳咳”他便激烈地咳嗽起来。
“哈哈哈，看看这不吸烟的人也这样弱不禁风啊！”一群人竟然哄堂大笑起来。郑刚勉强睁开被缕缕袅袅的烟气熏得刺啦的眼睛，才发现屋里竟然呆了六七个人。原来都是各股室的负责人，有三个正在陪着程福申书记打扑克呢，还有两三个在一旁观战，看阵势，他们显然都在兴头上。
“哦，原来是小郑啊，有啥事么？”程福申书记抬眼望了望，他那带着高度近视镜的一双小眼睛便又回到了手中的扑克牌上。
“程书记，嗯……我……我也没啥大事，就是有个小事想向您汇报一下。”郑刚小声道。
他此时感到脸上异常发热，似乎有种说不出口的窘迫。“别人肯定看出来了，我来找程书记肯定是托人情来了。”他心里琢磨着，脸上就更火烧火燎地难受。他看屋里人太多，此时也不适合说他自己的事儿，便又开口道：“程书记，那恁们先玩吧！我另找时间再来。”说着便迅速转身想逃出去。
“别急着走啊！小刚，你也来玩一会儿吧！”设计室的陈主任叫他道。这个陈主任是郑刚的老乡，平日里也稍微接触多些。
“不了呢，陈哥。我不会玩儿牌的，你们陪程书记玩儿吧！”他说罢，就关门闪身出去了。
“我炸！我先走了！”门里边又传出了程书记那略带嘶哑的声音。“还是程书记您玩儿的高！这牌都能走，真高！” “程书记，你这牌打得是真好！”屋里边一下热闹起来，都是随声附和称赞程书记的牌打得好的。
“一群马屁精！”门外还没走的郑刚心想着，正事没说成多少有些遗憾，他苦笑了一下便下了二楼走了。
等待考核结果的这段时间最为煎熬，身边的热心好友都在关心着郑刚。有的说这才是拼人脉的时候，让他抓紧时间活动活动；也有的说关键得舍得花钱，劝他可别当吝惜鬼，到头来耽误了自己的大好前程。花钱？花什么钱？就我这刚上班工作，工资就那么三两百块，哪有钱啊？郑刚心里犯愁。没钱还得要办事，这事儿可就难办了。他思来想去也没啥好的办法，无奈之下还得舔着脸再去找程福申去，毕竟他大舅哥是组织部门的领导呢，如果他肯帮忙，或许会很有希望。
这回郑刚留了个心眼，他专门在交通局大院盯着二楼的走廊，看了大半天的功夫，基本确认程福申的办公室没人了，他才赶紧上楼去敲开了门。
这次屋里果然没其他人，是程福申开的门，看到是郑刚，忙说：“哎呀，小郑啊，前天你是不是找我有事啊？看我这脑子都差点给忘了！来，坐！有啥事你就说吧，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一定帮你办。”
郑刚听了心里竟有些安慰感了，“程书记，也没有别的事儿，就还是我参加公选这档子破事，估计要麻烦您了。您看这组织部门已经来局里考核过了，您们领导层呢，也都费心了，都没少支持我，可我心里还是没底儿，就想着能不能让您出面，请组织部的马部长吃个饭？毕竟你们是亲戚也好说话啊。”郑刚试探着问。
“嗯……”程福申的鼻子拖了长长的一个腔调，他一只手从桌子上的烟盒里摸出一支烟来，用火机“吧嗒”一下点燃，深吸了一口，稍微停顿一下，便从鼻孔里吹出来了两道白色的烟雾。“这个时候请他吃饭，估计他也不会出来啊。”
“程书记，您看我也是孤立无援了，只有求您了。由您出面，我想马部长也不会驳这个面子的吧。”
“小郑兄弟，这你就不懂了不是？这时候越是亲戚越不能说，况且说了他也不一定会有时间啊。”
听了这话，郑刚心里就咯噔了一下，看起来刚才自己还是太天真了些，听程书记这口气好像是不愿帮忙了。但自己已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就只得再次央求。“程书记，您看我的确是黔驴技穷了，也不想错过这次机会。两关都过了，关键时候不想放弃，您是领导一定有办法，帮我出出主意呗！”
“那办法倒也有，你去找咱们的老一菅局，让他出面解决此事。我大哥他俩关系最要好了，要是菅局出面，那事多半是成了！”程福申又把球踢给了菅局。
郑刚心里明白，程福申是执意不想管他这档子事儿了，否则也不会让他去找菅局。他是马部长的妹夫，如若尽力办这事定然是没跑的！可现在他既然推脱了就是不愿管了，再多说也无益，便起身告辞了。
可在这节骨眼上，郑刚又不愿坐以待毙，他还想再争取一下。于是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他这个从不愿找领导的人又厚着脸皮去找菅局去了。
让郑刚没想到的是菅局却是分外地热情，又是让座又是给他沏茶倒水，让他更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小郑啊，你这次表现不错，能连闯两关，并且都是前三，成绩优异啊！你能顺利进入考核，也是给咱们交通局争了光！证明我们交通局还是有人才的。”菅局一通夸奖，郑刚觉得脸颊都热了起来。“菅局，我也是侥幸进了考核环节。”郑刚谦虚道。
“要是没有一定的实力，再侥幸也不行啊！”菅局说，“这次局里一定要鼎力支持，确保我局能再出一个人才！”
“那就感谢菅局，让领导们费心了。”郑刚说，“菅局，其实我是来找您帮忙的。朋友都说考核很关键，要拼人脉，我这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找谁帮忙，也只有靠组织了！”
“那就对了！小郑，交通局就是你的靠山！”菅局停顿了一下又说，“这事你问过程书记没有？马部长可是他大舅哥，他要是能帮忙那事情就容易了。”
“菅局，我找过他了，他说越是亲戚越不好说，让我来找你的。”
“哦，这样啊？”菅局把坐在老板椅上的身子往后靠了靠说，“那你想怎么办啊？”
“我也不知道，要么就先请马部长吃个饭吧？”郑刚寻思，吃个饭也能加深印象，充其量也就花个几百块，他还是有这个能力的。
“吃饭？”菅局思索了一下，“嗯……光吃饭怎么行啊？”他眼睛盯着郑刚说。
吃个饭还不行啊？郑刚心里犯了难。菅局的眼睛里分明有种暗示，那真就是像他们所说的还有其他内容么？
“菅局，您看我也是才工作没几年，家里父母都是农民，也没啥家底和积蓄。要不就先请他吃个饭吧？”郑刚为难道。
“既然是这样，那你也甭请他吃饭了，因为你请倒不如我请，找个机会我给他说一下，让他多多关照吧！”
“那就感谢菅局您了，您多操心了。”郑刚千恩万谢，有了菅局的表态，他心里稍微有了些安慰和希望。
菅局虽然承许了要帮忙，但郑刚还是不放心。苦于没别的法子，他就又去找了程福申了几次。程书记当然知道他的来意了，嘴上一个劲儿地说会帮他说话，可就是一提吃饭拜见马副部长的事儿，就又没了下文。事情就这样僵持了下来，郑刚就在这样的煎熬里度过了十来天。忽一天，听说县里公选任用的公告下来了，郑刚也慌忙跑去看，结果红头文件看了个底朝天，名单上却始终未见他的名字。
“郑刚落选了。”消息不胫而走，交通局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几乎全知道了。郑刚觉得上班都抬不起头来了，自己也太不争气了，竟然完败了。很多同事也都在为他鸣不平，笔试面试前三都能落选，这哪还有道理可讲啊？也有的来劝他，说任用不任用那不是咱当家的事儿，最起码咱证明了自己有这个实力！郑刚明白大家都是在宽慰他罢了，说什么实力不实力的，没被选拔任用就是失败者！他期盼了一个多月，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郑刚的精神萎靡到了极点，这段上班都是无精打采的，他感觉自己就像棋盘上被抛弃的卒子那样可怜，他沮丧，他落寞，他又无可奈何。
二 擢升
虽然落选了，郑刚却被列为了组织部门的后备干部，这年交通局的五人驻村队伍就有他一个。按照上级安排，他就跟着由纪检书记程福申带队，两个副主任，两个一般干部组成的工作队包村去了。当然领导们主要负责协调，郑刚和另一个兄弟则是干活儿的主力军。这一年，他们帮助村里打井兴修水利，解决了农田灌溉问题；又积极协调配套资金修路建学校，村委和群众都很满意，还特意给他们交通局包村工作队送了锦旗致谢。这年底，程福申被评为了武邮县的“十佳公仆”。
第二年开春，县里开过两会，程福申便被擢升为新成立的公路局的局长了。也就两年时间，他便从一个副镇长华丽转身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科级正实职。虽然公路局也是交通局的二级单位，但毕竟是独立的事业局，那局长的位置也是很多人都盯着的。程福申的快速升迁让交通局的好几位副局长都羡慕不已，甚至有很多流言蜚语都出来了。有的说他还是沾了大舅哥的光，还有的说他任纪检书记只不过是个过渡，去年他获得的“十佳公仆”的荣誉都是提拔重用的前提和铺垫。
“人家大舅哥都升迁财政局长了，他当个二级局长有啥奇怪的？况且人家程书记也是个文化人，有自己的雄才大略。去年由于包村工作成绩优异，被县里评为“十佳”都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啊！那些说其他的不过都是捕风捉影乱猜疑吧！”还是设计室的陈哥实诚，说出的话就是接地气，大家听了也都很认可。但他一见到郑刚，就是连连地咂嘴，“啧啧啧，哎呀，兄弟你那么好的机会咋没把握住，就要到手的副科丢了真是可惜了！啧啧啧！”
“我的老乡陈哥，咱不是没那条件么！主要没那福气！”郑刚道。
“哎，说其它的啥都晚了！没条件那时候你咋不找找菅局？”
“找了啊，陈哥。我实在没办法就找他了，请他帮忙呢！”
“那菅局咋说的啊？”
“菅局说这事儿光请客吃饭也不行啊！”郑刚实话实说。
“哎呀，兄弟，你真是木头疙瘩脑子么？这不明显是暗示么？”陈主任好像有些急，说话的节奏更快了，“你难道真就不明白他的意思么？”
“陈哥，哎！说实话，那时候我看菅局盯着我说话的那双眼睛都明白了，但我的条件你也是知道的，下学刚上班，是啥都没有啊！”郑刚叹口气道，“命里没有也别强求，这道理我算是明白了。”
“哎呀，原来这样啊！那你咋不早说，我赖好比你强，就是借你一万块钱，这事也就算成了！哎，我的傻老乡兄弟，你咋不张口？就不会想想其他办法？看！你弄丢了改写你一生命运的机会！哎！真可惜！”陈主任晃着头遗憾地说。
“其实也没啥，陈哥。这事儿都过去一年了，我的心早都波澜不惊了。人生这辈子不就是一出戏么，有开场就有收场，无论剧情多么精彩，到最后无非都是煞戏。”郑刚回道。
“呀？难得兄弟你有这境界啊！看起来跟着领导下乡就是有提高啊！你能有这思想，恁老哥我也就放心了。我还一直认为你走不出落选的阴影，担心你会出啥问题呢！”
“放心吧，老乡哥，我十几年的书也不是白读的，这点挫折算什么！我会正确对待处理的。”
听了郑刚的话，陈主任点头说，“是，人这一生，路还长着呢！谁也不知道明天将会有啥意外发生，珍惜当下，过好今天的生活才是真理。况且你是科班出身，以后的发展空间还大着呢！”郑刚非常认同陈主任的观点，他还年轻，以后的机会还多着呢！
新官上任三把火，程福申局长上任的第一把火就是整饬单位纪律作风。他先后开了几次大会安排布置此项工作，亲自指导办公室搞了一个《制度汇编》，还成立了专门考核办，对全局纪律作风进行督导检查。
“咱们的《制度汇编》可以说涵盖了所有岗位，洋洋洒洒两万言，目的就是提高工作效率！按照封建时代的说法，这考核办就是拿了『尚方宝剑』的，遇官大一级！不论是谁，在考核检查上都没有特权！”在转变工作作风大会上，程福申局长再次申明了态度，给与考核组了处罚大权。
程局长烧的第二把火就是治理懒散，提高效能。他要求每个人都要记工作台账和笔记，他不仅要不定时查岗，还要定期不定期抽查台账。开始大家还未引起重视，但考核组连出重拳，严查人员的上下岗，并对违规者进行了重罚。虽然有人不服，还有意见，但都惧怕这个新任局长找自己的麻烦，也都忍住了。几乎每周，办公室便会把各个股室的台账和每个人的工作笔记收集起来，统一送到程局那里。等过几天又送回来的时候，大家就看到上边多了用红笔写的大大的阅字，就像是上学的时候老师批改的作业一般，有幸运的后面还会写上一个好字。程局的这些做法，陌生而新奇，全局都感到好笑。
未多久程福申在县里也就出了名，就连其他单位的领导见了他，也都会问他“批改作业”累不累？不过程福申听了也就一笑了之，继续我行我素地烧他的第三把火。
他的第三把火便是调整干部，把各个股室单位进行了大换血。不但撤换了很多中层，还任用了不少新人，又把人员重新进行了整合，整个公路局几乎都动了一遍。郑刚也正是这时候才真正见识了程福申的手段，也彻底看清了他已经不再是在交通局任纪检书记的程福申了。彼时的程书记是温顺文雅，而今的程局却是冷峻严厉有加。记得他们一起下乡的时候，常在一起吃饭，有时也会喝个小酒。那时候程福申就会主动和他们来划拳，别人看他是领导，都会谦让些，一般故意不赢他。可郑刚却不爱这样，还提劲去赢他。这时候程福申就会自嘲道：“看我这全能五魁枚，咋就赢不了你？”郑刚就毫不客气地回敬他一句，“就你那赖枚，我还不想和你猜呢！”那时程福申大多只能“嘿嘿”地笑上两声做罢了。
可如今境况却大不同了，人家成了一局之长，一切都变了。原先见面都是很家常的，问个好回个笑都是常事，可现在明显不一样了。就说上班吧，进单位他也不再走旁边的偏门了，而是腋下夹着公文包，大步从正门进。倘若是大门关闭，侧门开着他也不走，非要让看门人打开正门才进去。郑刚在门口也遇到他几次，还是像以往一样和他打招呼，不过换了个称呼，“程局好！”而程福申也不再回话了，间或点下头，甚至是“嗯”一声就昂首阔步地过去了。“哎哟，这架子可就出来了？”郑刚心想，“你不理我，我还不理你呢！”打那以后，即使是路遇见面了，他也不再主动同程福申打招呼了，各走各的心里倒也没压力，无非就是擦肩而过了。同事们没事也会私下聊聊这个情况，大家都有同感，看来这人可真是会变的。
这次的人事调整，郑刚从养护股被调到了路政队。调整之前，程福申还专门和他进行了谈话。程福申先是肯定了他的成绩，说他以前干得不错，局里准备提拔他当正股。眼下路政管理亟待加强，局里也缺少这方面的专业人才，而他呢，不仅是后备干部，而且还是科班出身正合适。
“况且你正年轻，正是接受锻炼增长才干的时候，要知道一个好干部的成长可是需要打磨的，组织培养一个干部也是很不容易的。”程福申说得语重心长，又很真诚。郑刚听了很是感激，既然领导看得起自己，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就表态说服从组织安排，哪个岗位都一样，请领导放心，短时间内一定让路政工作有较大起色。
程福申听了很满意，又交代说：“既然咱们一同下过乡蹲过点儿，那就是一个战壕的战友了，你就放手去干吧，局里会全力支持做后盾的！”有了领导的这番话，郑刚仿佛又看到了希望，他觉得程局这样高看自己，如若不干出些名堂来，就对不起领导的重托，所以就把自己对路政管理的想法和打算一股脑儿地托了出来。程福申听了连声说好，并说他果真没有看错人。但郑刚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心，“就是路政那帮人都懒散惯了，这样的霹雳措施会不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个你放心，『尚方宝剑』都交给你了，你还有啥怕的？你的决定就是公路局的意见！无论是谁来，在我这里都通不过！这个你就放一百个心吧！”程福申说得斩钉截铁。
有了老一的支持，郑刚的心里也就有数了，他便明纪律严要求，大刀阔斧地改进工作。为杜绝管理漏洞，他打破以往大哄大嗡的老规矩，又出台新办法，将道路分包到人，明确了责任。起初有几个年龄大的依旧懒散，擅自离岗办私事，他就毫不留情地照章办事，重罚了事。紧接着又有几个领导的家属仗着有关系，视而不见新规，出工不出力，负责的道路管理混乱，违章较多，郑刚他还是没给半点儿面子，依照规定严肃处理了。不到两个月，国省道的各类违章现象便大为减少，管理成效明显提升。对此，程福申局长在每周一举行的例会上充分肯定了郑刚的新做法，还让别的科室单位效仿学习呢！
三 生变
可是好景不长，没多久郑刚就听说有几个人联合着去程局那里告他的黑状了。果不其然，没过两天，程福申就把他叫到了办公室，过问他如何处罚那么重？”小郑，你看，职工都有意见了，来找我的不说，还有通过其他领导过问的，你们搞的是不是有些过了？”
”程局，是告状的都是不守规矩的，那些勤勤恳恳工作的又有谁违反规定了？只有赏罚分明工作才能做好，这种人就爱折腾事儿，您最好别理睬他们。”郑刚说。
”那怎么行？我是一局之长，职工的诉求我能不管不问么？”程福申马上就换了口吻，”郑刚，局里给你的『尚方宝剑』是让你去斩妖除魔的，可不是让你去乱杀人的！”
郑刚没想到程局立马变得如此严肃起来，上周局里还在表扬他呢，前段还说大力支持他呢，这么快风向咋可就变了呢？他说的不过纯粹是真心话而已，也是对知遇他的程局的肺腑之言。可程局现在的态度他却没料到，特别是那句说他是乱杀人的话，深深地伤到了郑刚的心。他猜测，或许是因为他手腕过于强硬，动作过于霹雳，得罪了一些势力强大的人，一定是招致了外来的横加干涉，否则若只是内部有人告状，程局的态度也不至于转变得如此之快。
从程福申那里出来，郑刚就陷入了反思与矛盾当中。他接手路政这块儿虽然才几个月，但工作明显已经有了很大起色和转变，此时正是克难攻坚，加把劲儿助推工作再上新台阶的关键时刻，这时候可不能松懈，否则就会前功尽弃。可听那程局的话音，明显是有些顶不住了，如果坚持自己的思路继续推进，怕是要惹出更大的麻烦来，到那个时候程福申还会替他说话和着想么？现在就说他是“乱杀人”，到那时会给他扣上什么罪名的帽子呢？何去何从？郑刚真是迷茫了。
郑刚性格一向沉稳，他经过深思熟虑，决定还是要推行他的既定计划。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遇到一点困难就退缩，那还不如不干呢！要干就得干出成绩，这才符合他的性格！
郑刚这边仍在雷厉风行地落实新举措，那边更有爱告状的把程福申折腾得可就坐不住了。他又迫不及待地把郑刚叫到了办公室，但他没有严肃地训斥郑刚，相反却又换了副和善的面孔来应付。
当郑刚接到办公室通知，说程局找他的时候就知道又要挨训了，所以提前就有了心理准备。没想到刚上二楼进屋，程福申就笑容可掬地迎了过来。以前来局长这里他可都是自己找个角落坐下，这次却很反常，乐呵呵的程福申却把他让到了自己身边的沙发坐下了，还忙着给他沏茶。这让郑刚感觉很不自在，莫非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事儿了？他在心里寻思着。
“小郑啊，身体还吃得消吧？可别太忙于工作累坏了身体啊！最近我可听说你都快成工作狂了。”
“没有程局说的那样严重，工作一切正常，请领导放心。”
“那就好，来，喝茶喝茶。”程福申把沏好的毛尖茶递了过来，“恁哥我也没把你当外人，很多话说说也就是咱俩知道，可没有宣传的义务哦！”
郑刚看程福申说得很神秘，就更奇怪了，莫非今天真有啥事？“程局，您放心，我这直性子从来不随便出去传话，有啥您就只管说。”
“小郑兄弟，当领导也要讲究艺术，不能只靠硬压重罚。有些时候说些好听的话可能就比强拉硬拽强！”程福申道。
“程局，您的意思是……？是……，是我的措施太重太严了么？”郑刚试探着问。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哦！我就是给你说个方法而已。你没听俗话说么，哄死人不偿命！有时候你要是能瞒哄住别人了，他干死都愿意哦！”程福申轻声道。
“哦！”郑刚万万没见到程福申会对他说这样的话，能对他说这话，也算是把他当做自己人了。不过郑刚觉得很别扭，按照程福申的说法，那自己是不是就被瞒哄住了？他瞬间感觉自己就像别人手中的棋子，被随意地摆来摆去，实在是有些可怜。
“小郑，你在想什么事啊？我说的话你可听进去了？”程局问道。
“啊？程局，我听懂了，就是我这性格……，怕是学不会。”
“就没有学不会这一说！小郑，你要明白，干部的成长可是需要历练的，要想成为一个合格的干部也得经受千锤百炼，这其间的距离你还相差甚远，可谓是任重而道远呐！”
“嗯，程局，这个我会努力的。”
“那就好，你要是能听进去就好了，也不枉我今天教你一场。”
一场挨训竟然变成了一场说教，郑刚怎么也想不明白。听说这程福申在乡镇的时候，人送绰号“小诸葛”，当然是有一些心机和能耐的。以前在养护股的时候，有条国道正从程福申老家的那个村旁绕过，村里有些老人就在那里干些临时清洁工。提起来程福申，那几个老人都很熟。有位六七十的老妪说，她就是看着程福申长大的，“小时候这个孩子都和其他孩子不一样，他不像其他孩子爱成群结队出去玩儿，他常常爱一个人独处。这个孩子走起路来也不一样，从小就是背着手迈大步走，还走得很慢。我都说这个小孩长大可不得了！谁知道人家就是当领导了。哈哈哈……”那个老妪说完便一阵爽笑，好像她就是先知先觉似的。
坊间的闲话固然不可信，但程福申的确是个有心机的主儿，这点儿郑刚倒是看得更明白了。这次程福申和他的私谈让郑刚对他产生了异样的看法。以前他真是很感激程局的，虽然公选那次他没能帮上忙，但毕竟升迁他做股级正职了，这点郑刚还是被感动了，所以自己才这么努力地去干，也是算是自己的一种报恩方式吧。可现在郑刚却有些犹豫了，程福申的“哄骗论”让他大跌眼镜。人生在世坦坦荡荡，怎么能靠哄和蒙去工作呢？这不就是品质的问题了么？他原本是抱着士为知己者死的心态的，也就是报答这位程局的知遇之恩的，可他竟然是这样的人，这怎么能交心？看来以后自己可要小心一二了，千万不能被人给“哄死”了。既然他程局都说了，『尚方宝剑』不是让他用来乱杀人的，所以接下来他也该调整一下思路了，索性退一步吧，工作上也没必要太较真，能顺利推进就行。因为自己毕竟是草根族，若不按照领导的意图办事，那戳出祸事来倒霉的还是自己，领导决不会给你承担分毫的。
程福申上任的三把火烧得很旺，公路局的各项工作也便蒸蒸日上了。这个公路段原本是领导们一提就头疼的烂摊子，在市里的各项排名都较肯后。自从从程福申主政以来，不仅各种荣誉获得了不少，而且单位形象焕然一新，管护的几条国省道更是被评为了省级模范路。这下程福申可就名声大噪了，就连交通局的菅局也对他刮目相看了，凡是牵涉重大的项目工程，总要征求一下这位号称“小诸葛”的意见。可程福申也不是等闲之辈，他深谙官场之道，交通局班子会上，菅局让他发表意见的时候，他的手就摇得像个拨浪鼓，“菅局，这可不是我的职责范围哦，道路的管护归我负责，那别的都是您的事儿了！”他倒好，一推六二五全推干净了。其实他不是不想发表意见，主要是自己没在那个位置上，说了也不一定算，乱说话容易得罪人且不说，万一项目出事牵涉进去岂不是太得不偿失了。他这态度让菅局也颇为无奈，本来想多听听伙计们的意见呢，感情人家就没拿他当回事，这不是明显的明哲保身么！别人还都夸你能干呢，我看啊，你就是个大滑头儿，菅局心里道，既然如此，那以后你公路局也别想再接手啥工程项目了，那怕再小的活儿！像以前那样时不时地干个小项目的事儿就成为历史了，你就去专心忙你的管护吧！
这年，公路局果然没有拿到一个工程项目，只能靠管养费紧巴巴地过日子。程福申也曾当过副乡长，穷日子也过过，所以也能应付自如。不过哪像以前过得那么滋腻呢？好赖能有个小活儿干着，有流动的余钱可以支配着花。这下，他程福申算是体会到没跟老一保持一致的严重后果了。从此以后，菅局再开会，无论是什么提议，他都是极力拥护和赞成。看到程福申态度的转变，菅局心下高兴起来，也就忘了当初下的决心，加上又碍于程福申大舅哥财政局马局长的面子，有时候就把一些够不上招标的小项目给公路局干，公路局的小日子便又好过了点儿。
程福申上任的第二年，正赶上市里拉大城市框架建新区，其实这所谓的新区就是武邮县的几个乡镇罢了。新区当然是市里的重点建设项目了，资金重点倾斜，好企业优先摆放，不到一年新区也就初具雏形了。
程福申不愧是有心机之人，他见市县领导三天两头走马灯似的来新区建设现场观摩调研，便引起了重视。在一次班子会上，他明确提出，在新区建成获批之前，一定要把它作为重点区域管理好。因为建成之后道路都成了城市干道，到那时都交给城建部门管了。
“新区有几条国省道通过，管养任务重，为配合新区建设，我建议设个临时管理处，专门负责这个区域的管护！”程福申的提议没人反驳，因为他是公路局的老一么，其余的班子成员大都表示赞成。“至于人选么？我也考虑了，那个郑刚年轻肯干，又有专业水平，让他负责应该完全可以。”程局会上确定的事儿，下来就开始落实。他先让办公室通知郑刚了一下，郑刚则是吃了一惊，自己正在路政队干得好好的，怎么又让去新单位？他带着疑问就来了。程福申就从大局的高度又给郑刚上了一课，说新区虽然管护难度大，但这里却是市里的门面，市县的领导都常来常往，如果干出名堂了，那提拔晋升的几率就更大了，这是多么好的机会啊，你可一定要抓住。
不过这次任程福申说得再天花乱坠，许诺得再有诱惑力，郑刚倒是很平静，他的心就像是平如镜面的湖水一般波澜不惊。因为从程福申嘴里说出来的话是会变的，他已经领教过了。以前说过的任他去闯去干，结果还没咋行动呢，就变成”乱杀人”了。原先信誓旦旦的承诺呢？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养护和路政也是公路局的主要业务了，他好不容易把各项工作捋顺了，也稳定了，这又让去其他地方干，自己岂不是成了救火夫了？况且程福申也有点指山卖磨，说那些诱惑力的东西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而已。所以他就没答应，说再考虑考虑。
见郑刚有些犹豫，程福申的脸色明显有些黑暗了，原先脸上堆起来的笑容也早跑得没影了，郑刚走的时候他竟然连头都没抬。郑刚感觉程局这回是生气了，家也没回就赶紧找交通局设计室的老乡陈主任拿主意。
陈主任可是经由过世面的，他一听就吃了一惊，”兄弟，这可了不得，你咋能得罪老板呢？这回麻烦可大了。赶紧去赔礼道歉吧！”
”这都快晚上了，估计程局他这会儿也不在办公室了。”
”那正好，晚上就去他家拜访，顺便带些礼品，求他放过你一马。”
”陈哥，我还不知道他家住哪儿啊？”
”啊，不会吧，兄弟，你老板的家都不知道？看你是怎么混的？”
”听说他有好几套房子呢，我也不知道他到底住哪儿！”郑刚道。
”你稍等，我让你嫂子问一下她闺蜜，她闺蜜和程局爱人关系不错，她应该知道。”
果然，一会儿陈哥便打听清楚了。”程福申现在就住县实验小学对面那栋楼，三楼正对楼梯口就是他家。别太晚了领导都睡了，你赶紧去吧！”
”那好，谢谢陈哥，我先去了。”
”兄弟，程局是个大烟瘾，你可别忘了给他带两条好烟！”陈哥在后边嘱托道。
郑刚实在是不想去见程福申，可这事儿躲是躲不过去的，也只得去试试运气了。他在去的路上顺便买了两条好烟，特意用黑袋子装了就奔实验小学去了。夜幕虽然已经降临，可三楼程家却依然没有灯光。郑刚在附近转了转，也没见程福申的车。莫不是领导应酬还没回来？既然来了，就多等一会儿吧。大概八点左右，一辆黑色轿车开进了院子，几分钟后，三楼住户的灯也就亮了。郑刚三步并作两步就上楼去了，刚到二楼他就停下来了。领导刚回来就上去恐怕不合适吧？他心想，好歹也得过上十分八分的，等领导洗漱完毕再说。但也不能等太久了，太久领导说不定就睡了呢。郑刚掐着时间点，就敲开了三楼对着楼道口的那扇门。
开门的正是程福申，看到郑刚他还是有点吃惊，因为他住的这套房子单位里知道的人并不多，这个郑刚咋会摸来了？他明显有些不悦，扭转身就坐里边的沙发上不动了。郑刚看程福申坐那里并不说话，就挨着门口的沙发轻轻地坐了下来，”程局，这么晚来真是打扰到您了，不好意思！其实我是来向你道歉的。”郑刚说。
程福申仍是一声不吭，郑刚感到有些尴尬。但既然来了，还得把自己的意思说清楚，便继续说道：”程局，您也别生气，我倒不是不愿去新单位，您看我在这里干得心应手，各项工作都才捋顺，我感觉在这里更能发挥作用。新单位毕竟责任重大，我怕自己能力有限，贻误了工作，给领导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郑刚一口气把自己的想法又说了一遍。程福申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仍是一声不响，这让郑刚心里真有点慌了，他定然是生气了，就又继续说些赔不是的话来。
”我有些累了，要休息了。”程福申终于开口了，他打断了郑刚无休止的解释。这也是郑刚进到他家来听他说的第一句话，郑刚瞬间就懵了，他有种被侮辱的感觉，但人家毕竟是领导，就压着怨气赶紧起身告辞。
”把这烟拿走。”程福申顺手拿起来塑料袋子递给郑刚。
郑刚赶忙又把烟放回门口的沙发上，”程局，我又不抽烟，还是放你这吧！就是你不愿抽，招待个人也行啊。”郑刚说罢，急忙抽身下楼。他还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砰”地一声响，门重重地被关上了。郑刚的心也就猛地震颤了一下，他明白，程福申对他是彻底失望了，否则也不会自始至终一言不发，这次他是真把程福申给得罪了，看来自己的前途也没啥指望了。但他更怨恨自己，今天晚上就不该来，程福申那态度也太不近人情了，这不是明着欺负人么！你是多大的领导啊？竟然这样堂而皇之、明目张胆地侮辱人？郑刚也是恼怒到了极点，他被深深地伤到了自尊，当即就暗下决心，今后就是有天大的事情，他再不会登门造访哪一个领导了。
四 妥协
郑刚的意外不服从安排，让程福申大为恼火，他又特意让主管路政的文副局长做郑刚的工作。奈何郑刚是铁了心地不愿意去新单位，虽然文局就像他的姓氏那样文气而又耐心细致地劝说郑刚，但还是于事无补，郑刚就是不松口，最后程福申特意让党组孟书记出面了。
这个孟书记可是不简单，脾气直，性格暴躁，听说以前他在乡镇当副书记的时候，就敢跟老一书记干仗。干得最凶的那次，他跳到领导的车顶上一顿猛踩，把领导都给气炸了。闹到最后他被组织处理了，回家休息了半年。后来公路局成立，就被任命过来和程福申做搭档了。
郑刚和孟书记平常处的还算可以，这次他来做工作，郑刚也不便去硬碰，就委婉地找各种理由继续推脱。任凭孟书记苦口婆心地劝说了一下午，他还是不同意去。一直耐着性子的孟书记最后还是有点生气了，”小郑兄弟，说老实话，我当了一辈子干部，就没遇到过像你这样工作难做的！你就不给恁哥我一点面子么？”
郑刚心里一紧，就感觉情况有点不妙了。如果再一味地坚持自己的意见，势必又把孟书记给得罪了。这样以后还怎么开展工作？他思索了片刻，觉得该变换一下应对方式了，就说：”孟书记，您是老大哥哩，既然这样说了，我就去那个准备新成立的管理处吧！”他这一让步，分明就是给孟书记了莫大的面子，程福申交给他的任务因自己的退让也就完成了。这下喜得孟书记哈哈大笑起来，”我就说么，郑刚兄弟也不是那种不晓事理之人么！”
”嗯，还是孟书记您一番话劝醒了我，不过去那里任职也可以，因为我家里事多，随时可得回来啊！麻烦您也给程局回个话！”郑刚也长了记性，没忘了恭维孟书记。
”那是自然，你是管理处主任，当然有这方便和自由了。”孟书记又走近郑刚身旁，拍着他的肩膀小声道，”兄弟，那个地方可是大领导经常出入之地，如果干得好，咱们程局在县领导那里稍微给你美言几句，提拔重用升迁那事儿不就成了？你也该再努力一把了，要不你这个后备干部也不知道后备到猴年马月呢！兄弟，听哥的劝准没错！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你可要仔细想想啊！”
”那是，孟书记，我听您的！”郑刚点头道。
既然作了让步，郑刚也就做起去管理处上班的打算来。可是时间过去两个多月了，还是没有半点动静。他就去找人试探着打听，还是文副局长的一番话道出了原委。原来孟书记虽然把差交住了，但程福申却不满意。
”哪能让他随时跑回城呢？这家里有事不就是借口么！如果都那样工作还咋开展？”班子会上程局也曾经为此发过火，但时间一长，事情也就被搁置了。因为又不是什么好事，也更没人提了。郑刚听了也就暂时放心了，他也就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地上着班。不过他心里还是有些担心，这个程局一定不会就此罢休，不知道这个”小诸葛”还会弄出什么花样来。但担心又是多余的，我为鱼肉，人为刀俎，能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人家是局长呢！反正你有你的千条记，我有我的老主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索性就任你折腾吧！郑刚心里这样合计，也就坦然多了。
俗话说纸里包不住火，也不知道是谁把消息透露了出去，没多久好多人都知道了此事。有的说郑刚这是不识抬举，调个岗位给他发展机会都不愿意去，有点不近情理；也有的说他这是吃了果子忘了树，好歹是程局提拔他当了正股，都不知道一点儿感恩，真是忘恩负义。交通系统还是太小，这事儿传得沸沸扬扬的，几乎人人皆知了。
当然这事设计室的陈主任也听说了，因为是老乡关系，又都是学生出身，他是很器重和关心郑刚的，所以就火急火燎地跑来劝他。”我说小刚兄弟，你这回可是戳了马蜂窝了。你可别小看那程局，他可是手眼通天的，你怎么能和他唱反调啊？他可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陈哥，还是您老大哥关心我，我很是感激。你也不是别人，我就和你说了实话吧。我这可不是得罪他，我是不想和他同流合污。”
郑刚的话听得陈哥瞪大了眼睛，”小刚兄弟，你这不是是犯浑么？不和老一保持一致，会有你的机会么？别忘了你还后备着呢！你还要不要升迁了？”
”陈哥啊，升迁事小，做人事大，我可不想学他，人前人后两面派，睁着大眼说谎话去哄骗人。”
”兄弟，你咋能这样说程局，他现在是官运亨通步步高升，听说他马上就升迁副县了。没听人说么，傍着大树好乘凉，你可别太感情用事，还是理智一点好。”
”哎，这不是理智不理智清醒不清醒的问题，关键是我和他不是一路人！”
”哎呀，我的好兄弟，现在的社会就是这样，你也别太清高了，人在屋檐下岂能不低头，该弯腰还是要弯腰的，你是不知道程局的能量有多大吧？”
”他能量大小和我有啥关系！大不了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郑刚道。
”兄弟，冲你这句话，恁哥我都没看错人！你是标准的好兄弟一个！但你就是太直正了，在官场上混，就得圆滑点儿，你这样下去会吃大亏的！你是不知道程福申的厉害吧？他仰仗着大舅哥的照应，这几年把人际圈经营得风生水起，他可是前途无量啊！”
”陈哥，这个我也有所耳闻，不过也没有关心过。”陈主任的话题，郑刚好像不感兴趣
”哎，兄弟，我给你简单说说吧！你心里有点数，以后做啥事也好有个应对。”
”哦，陈哥，这样啊！好吧，我愿闻其详。”
”这个程福申可不能小觑，几年时间能从乡里回来弄个科级实职确实是不简单。当然，这中间他大舅哥马局长功不可没，但他还有其它的复杂关系呢。那个翠湖苑茶馆你知道么，是他和纪委的一个人合开的，知道为啥生意火爆了吧！人家有纪委的背景，哪个领导不去捧场儿？对了，那个维纳斯大酒店为啥那么红火？听人说是他和财政局的一个干部合伙弄的，酒店里光红事儿的喜宴都是排着队的。他还有一个名酒专卖店，虽然店主不是他，但据说也是他的生意。兄弟，你看人家涉猎的范围，都是人脉资源相当广的，这还只是咱们知道的，那咱们不知道的都没有了么？我一个伙计是搞建筑的，他说春节前，程局还亲自打电话向他们公司催要砼款呢，弄不好他还和商用混凝土公司有关系呢！你看看，小刚兄弟，人家可不是只当局长啊，这不就是一个小型的『商业帝国』么！”
陈主任的一席话让郑刚大为震惊，”陈哥，这些我咋都没听说啊？”
”你就是书生一个，整天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不打牌不喝酒的，这些你咋能知道？你别忘了，我们整天可都是在程局办公室被烟雾缭绕地熏出来的啊！”
”哦……”郑刚似乎是明白了。
”用你们文人的话说，那就是功夫在诗外！”陈主任打趣道。
”陈哥，那依你说，我还得不情愿地妥协了？”
”这不是妥协，是智慧！是大智慧！你记着，能做到妥协就是胜利，千万别任性，任性毁前程！”
”哦，那我尝试一下吧！陈哥，不管如何，我还是要谢谢你这么帮助教导我。真是应了那句古话，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郑刚说得很诚实。
”算了算了，都自家兄弟，还客气个啥？咱还是老乡呢！说实话我就看好你，你可得争点气，可别辜负了陈哥我的期望哦！”
陈主任的殷殷嘱托让郑刚很暖心，”放心吧，陈哥，我一定谨记教诲，好好做人做事，不会给咱们乡里乡亲丢脸的！”他信誓旦旦地说道。
陈哥的意外造访让郑刚很是感动，他的爆料又让他吃惊不小。程福申办事能力强，这个郑刚是知道的，单位的同事们也都深有同感。这几年他在交通系统安排了不少人，侄女、兄弟和兄弟媳妇等都安排在了局下属的事业单位，其他诸如七大姑八大姨的所谓亲戚安置的就更多了。郑刚只说他最多就是有个小心机罢了，谁知道陈哥的这一通诉说，让他又改变了看法，看来这人本事还真不小！给他起个”小诸葛”的绰号确实是小看他了，他堪称得上是诸葛再世了。哎，这个程福申，果真不是一个瓤茬儿啊！今后和他共事更要谨慎加小心了，凡事还须动动脑子，多多留个心眼才是！郑刚心下暗暗叮嘱自己。
五 闯祸
程福申有个二舅哥也在公路局，据说还被刑事处理过，但不知通过何等途径，又被安排在了单位里上班。虽然只是工勤编制，但毕竟是铁饭碗，由此也可以看出这个家族势力的影响力了。他这个二舅哥叫马步生，其实就是个痞子。年轻时候听说是一个小混混儿，尤其对女人是情有独钟，他在这方面没少出事，也没少给家里添麻烦。不过因为家庭好，最后娶了个学校的工人做老婆，现在孩子都上班了，他也老实了很多。后来他妹夫程福申又给他任命了个某股室的副主任。无论走到哪里，别人都喊他马主任，他也就大牙一龇，自鸣得意地”嘿嘿”笑两声应承下来了。每天来单位上班，他不是钻到那个领导屋里聊天，就是跑到女人多的地方去凑热，这也正应了那句老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因为他是程局的二舅哥啊，有谁会和他过不去呢？很多人都和他客气地寒暄，更有脑子灵活又会事儿的，时不时地再恭维他两句，”生哥，最近看着是又帅了啊？”他听了，就会慢慢地踱步过来，用劲跺跺脚，亮出那铮亮乌黑的名牌皮鞋来，再俯身用手背轻轻地弹弹原本就干净笔直的裤子，慢慢地说：”哎呀，老了，没看脸上的皱纹又多了么，现在连这身行头都是胡乱对付的，人老了，就也不敢穿好的了。” 也有和他熟悉的打趣道，”生哥你哪老啊？就是老了也是人老心不老！”说得他挠着极短的寸头又是一阵”嘿嘿”笑，”别乱了，兄弟，恁哥我可是真老了，那方面早都不想了。”
在单位别人都给足了马长生面子，可郑刚却打心底里看不起他。公路局有学历有能力的大学生多了，有的长期在基层奋战得不到提拔重用，相反一个恬不知耻的街头痞子也能混个中层？这哪还有道理可讲！他甚至看到马步生就烦，但碍于程福申的面子，走碰头了，有时候也违心地称呼他一声”马主任”。当然，那马步生没事儿的时候也会踅到他们路政队来闲聊，毕竟路政队也有不少的俊男靓女呢！
这一天，养护股的好兄弟章成突然打电话约郑刚晚上吃饭。郑刚很是惊奇，章成说这段时间他们路政队的那几个美女队员严格执法，查处了几起违章，给养护股挽回了不少损失，所以要请她们吃个饭，以表谢意。郑刚一听就说不行，”这可都是正常工作，哪能和私情扯上关系！”他坚决不同意，马上就挂了电话。
可不大一会儿电话就又过来了，这次可是马步生打过来的，他说兄弟你也太不给章股长面子了，你的架子可不小啊！况且人家主要不是请你，是请你们队的美女呢！我这个陪客的都约好了，你说咋办吧？局长的二舅哥出面了，郑刚虽然不悦，但也不想得罪他，索性就去赴约了。
章成还是很老练的，晚宴安排得也很丰盛。起初一桌七八个人倒也吃得热闹，特别是马步生，因为有美女陪着，喝了不少酒，言语逐渐显得有些放肆和语无伦次起来。郑刚本是不愿和马步生这样的人相处的，这次权当是应付，哪有心情吃喝，所以清醒得很。看到这种情况，就害怕出事，赶忙就劝章成，说饭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不行就结束回吧。可旁边的马步生一听就翻了脸，大声吆叫起来，”谁不让喝啊？我还没喝痛快呢！”郑刚就说：”生哥，你看两瓶酒都喝完了啊！” 马步生听了，就从兜里把钱包拿出来，抽出来了两张小红鱼儿扔给了章成，”兄弟你去买酒，不喝那便宜酒了，去买两百块一瓶的，我要和郑刚喝！”郑刚说：”生哥，我喝多了，不喝了。””你喝不喝？”马步生站起来问。”生哥，我喝得实在是有点多了，不能再喝了！”郑刚又道。
这下可惹恼了马步生，他一下就把桌子给掀了，”哗啦啦”的一阵乱响，杯子盘子碗都碎了一地。几个女的吓得赶忙跑出了房间，马步生一见女的走了就更来劲了，他抄起酒瓶子就朝郑刚过来了。因为喝酒有点多，他步子有些踉跄，还未等他走到近前挥起瓶子，郑刚就把瓶子夺走扔了。马步生扬起手就往郑刚脸上打，被郑刚一把抓住拧在身下，用胳膊夹住马步生的脖子，用右拳照他头上一通好捶。章成在旁边看傻了，赶忙过来解劝。酒店的服务员此时也赶紧过来收拾东西，郑刚也被几人拉了出去。
这顿饭吃得倒好，弄了一肚子气，”真霉气！”他说。”郑队，你没看就你身上干净呢，他们几个身上都被饭菜弄得油乎乎的了。”路政队的几个美女说。
那边章成费了好大劲儿好歹是把马步生给送走了，这时候又跑过来给郑刚赔不是，连声说对不起，看这事给弄的，真是不好意思了之类。郑刚倒也很是冷静，”这也怨不得咱们，是他硬要耍酒疯，人家强势惯了，咱能有啥办法呢？也难为章成兄弟你了，咱们也回吧。”
从酒店回来，郑刚还是不放心，就留了个心眼，又打车跑到了实验小学楼下。此时已是深更半夜了，万籁俱寂，三楼程局家却是灯火通明，声音嘈杂，仿佛有马步生那沙哑的嗓音，时断时续的还夹杂着一男一女的询问声。反正离得远也听不清，那可能是程福申两口子吧？郑刚心想，反正祸已经闯下了，担心也没用，还是早些回去睡觉吧！就是天大的事儿，也得等明天再说喽！
这一夜，郑刚睡得也不踏实，他一个劲儿地在推想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最坏的可能就是程福申找他兴师问罪，不过这种可能比较小，依照程福申的智商，他绝对不会这样处理此事的。那第二种可能就是马步生来闹事，或者找他郑刚出气，不过这样一来势必造成不良影响，如果传扬出去对公路局也没啥好处，程福申也不会让他这么干的。如果不能硬来，那么就有一种软处理的结果了，程福申既然号称”小诸葛”，肯定会有异于常人之处，十有八九他会按兵不动，暂且按下此事，缓而图之。如若是这样的话，他郑刚以后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郑刚思来想去了一夜，到底也没拿出个应对的好主意来，只有看明天的事态发展，根据情况再做打算了。
翌日，郑刚还像以前一样去上班了。一切都看似平静得很，单位和平常无有二般。好像昨天晚上根本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这样的气氛让郑刚觉得很不正常。大约八九点钟的样子，马步生却来到了他的办公室。他丝毫没有来找事报复的样子，相反却是满脸堆笑地走到郑刚身边说：”小刚兄弟，恁哥我昨天喝多了，有点冒犯，今天来给你道个歉，你可别同我一般见识哦！”郑刚稍微一愣，随即也就反应过来了，也忙说：”生哥，其实昨天晚上我也喝多了，如有冒犯之处，也请你多多原谅啊！”马步生仍笑着凑过来扒着自己的头说：”小刚啊，你看昨天晚上你把我打得，这里都有好几个包！”郑刚看见他这样子气都不打一处来，”我说生哥，谁打你了啊？是你喝多了，撞门上了吧！”那马步生一听郑刚在挖苦他，也就没在说什么，又寒暄几了句，便又呲着牙”嘿嘿”笑着走开了。
道歉？这一定是那个”小诸葛”的主意，郑刚心想，他马步生是个粗人，生就的金刚烈火性，哪会有这样的心机？一定是程福申教他如何做的，要么依照他的脾气，哪能来给自己赔礼道歉？一定是昨天晚上他们都商量好了，这明摆着就是程福申的缓兵之计么！郑刚心里清楚，昨天晚上他的猜测应验了，看起来今后自己在公路局的前途是没啥希望了。
郑刚正在胡思乱想呢，养护股的章成却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办公室。他随手关上门，走近郑刚身边小声问道：”刚哥，那个马步生来过没？”
”他刚走一会儿啊。”郑刚有点疑惑道：”又有什么事了么？”
”刚才他到我办公室了，说起昨天晚上的事儿了。他说没想到你会敢动他，就咱局里爱找事儿的那个大强，咋骂他都不敢吭声！真没想到你还那么不好惹。”章成说，”我也回他说，哪能谁都像大强啊？”
”是啊，你回得好，兄弟！别让他想着所有人都惧怕他们！都是溜须拍马之徒，都是阿谀奉承之人！”郑刚道。
”刚哥，他来你这里咋说了？”
”说是来赔礼道歉呢，还是呲着他那大牙，还不知羞耻地说我打他了，我说他是喝晕门上撞的了！”
”打他也不亏，这号人就是欠揍！不过来道歉有点意思，这不像是他的个性。”章成说。
”嗯，我也是这么想，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指点。”郑刚也只能这样说了，因为他不能把昨晚在实验小学楼下看到的一幕讲出来。
”对了，刚哥，还有个事儿，刚才在我屋里他还说你不听领导安排，谁的面子也不给，安排哪里也不去了等等。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是不是和这个有关？”
”哦，那我就更明白了，想必是他在替他妹夫『执法』或者是出气呢！这号人，真是恶心！”郑刚说着”呸”了一声。
”嗯，刚哥，这事恐怕他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添油加醋在程局那里说你的坏话，以后你可得小心一点才是。”
”这个我倒有心理准备，俗话说无欲则刚，我自有分寸。”郑刚道。
”那就好，刚哥以后有啥事随时叫我。”章成说罢赶紧起身告辞了。
六 许诺
半个月以后，郑刚忽然接到了局办的通知，说程局在办公室等他，让他即刻去见。虽然郑刚心里早有预感，但他没料到事情会来得如此之快。他也就没敢停留，就急忙赶过去。当他匆匆忙忙地上到二楼，刚走近程局门口，正想敲门呢，就听到里边有几个人的说话声。
”程局，这下总算是有人替你教训他了，虽然没能打住他，也够他享用一段时间了。”听这人口音，似乎是那个常爱拍马屁的大强。”不过就是马主任不争气，喝得有点多了，要不是就他那身膘，几下子就能把郑刚打倒，给你出口恶气。嘿嘿嘿……”
”别提我那个生哥了，我平常可能也就随便说说，这个郑刚有点不识趣，可能被他听了几句，就有些生气，才会闹出这事儿。哎，谁让他去教训别人了？这下可好，给我戳了个马蜂窝，我还得给他擦屁股！”说这话的明显就是程福申。
”哎，这个郑刚有时就是有点傲气，程局您不知道，有一次局里安排工作，我给他好话说尽，就差给他下跪了，他就是不听！有些事儿啊就是没法说，说了就好像告他的状一样。”这说话的人一听就是局办的那个小张主任。
几个人在屋里聊得正起劲儿，门外可气坏了郑刚。好家伙！通知让我来呢，谁知道你们竟然在这里信口开河地污蔑我呢！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呸！都是些溜须拍马之徒，一丘之貉！郑刚心里暗骂，他气得扭头就走，刚一转身就又改变了主意，自己不能这样不吭不响地就走了，那岂不是成了窝囊废了，我倒要看看是哪些人在这里献媚取宠。他索性就大踏步来到门口，也不顾几个人继续说些什么，用劲拍起了门。
”咚咚，咚咚。”他把门敲得震天响。
”请进！”
郑刚推开门就进去了，烟雾缭绕的办公室里，几个人正围着程福申在那里说笑呢！一看郑刚黑着脸进来了，瞬间便安静下来，几人脸上未尽的笑也便突然凝滞了。还是程福申反应快，朝几人摆了摆手，”恁几个先忙别的吧，我找郑队长还有些事要说。”几人明显地有些尴尬，便匆忙和郑刚打个招呼下楼去了。
”来来来，坐！”程福申开门见山地说，”小刚兄弟，找你来是有事要和你商量。”
”程局，有啥事您就吩咐吧！”
看郑刚的脸色，程福申就猜到他在外面听到了些什么，就忙给他倒了杯水，”小刚兄弟，你也别太介意，生哥我已经说过他了，让他去给你赔礼道歉！都是为了工作，大可不必牵涉到个人，咱们也没啥恩怨不是？”
郑刚一听程福申这样说，气才稍微消了些，便说：”程局，我也是喝多了，当时就没能冷静下来，一直想着有机会向您赔不是呢！”
”兄弟，看你说到哪里去了，咱弟兄可是一块下乡驻过队的，就算是战友关系了，还客气个啥？”
”那就是我多心了，我还担心程局怨恨我呢！”郑刚说。
”放心吧，兄弟，恁哥我可不是那样的人！今天找你来就是要和你商量个事儿，想听听你自己的意见。”
”什么事？程局您说。”
”你看，咱们局成立以来也没出个干部，我向组织部门争取了一下，今年准备发展一个副科级，想着你是后备干部，就首先想到了你。”
郑刚本来以为程福申要拿他开刀呢，谁知道却是这提拔的好事儿，他瞬间就激灵灵来了精神。”程局，这……这我该如何感谢你才好？”
”不不不。”程福申连忙摆了摆手，”你别误会了，这事儿吧，也只是我个人的想法，你不要着急，听我慢慢给你说。这干部考核，除了班子成员的意见，还有民主测评，这你也是知道的，所以人缘关系你还得注意一点。”
”那是，这个我知道。”郑刚道，”我相信这方面都不是问题。”
”小刚啊，虽然咱都是自己人了，但有些话也是不能说的，还得你自己悟，这事儿可是人生大事，难得的机遇，可千万不能太吝惜了，你可不要重蹈上次的覆辙哦！”
”程局这个你放心，吃一堑长一智，我会吸取教训的。”郑刚表态道。
”但还有个重要的情况我得提前说给你，组织部门只给咱们一个指标名额，可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其他人早晚会知道的，局里能和你竞争的无非也就两个人。一个就是局办的小张主任，他媳妇的老舅可是县里某领导；另外一个就是养护股的章成了，菅局就是他姨夫，这些关系你都知道么？”
程福申这一通漫不经心娓娓道来讲出的话确实让郑刚吃惊不小，章成的关系他是有所耳闻的，而小张主任的关系他可是第一次听说。好家伙，这两个人的背景可都不一般，他刚被唤醒的希望一下又变得渺茫起来。
”程局，那我还有希望么？”郑刚有点灰心。
”咋没有了？兄弟，这可是人生的大事，说不定就能改变你的命运，就是有那么一丁点儿希望，也得努力去争取不是？”
”程局，还是你说得对，我就再努力一下吧！”
”这不就对了么！不过，我和班子也初步沟通了一下，伙计班儿一直认为路政队牵涉面太广，你在那里如果有啥意外情况，怕是影响了你的推荐考核，就想调你去个稳定安全的股室，这样或许对你这次提拔有所帮助，这也是为了局里出人才而想出的应对之策啊！”程福申道。
”那准备让我去哪里啊？程局。”
”班子也研究了一下，认为咱们局修理厂正缺个书记，也是正股级，你去虽然算是平调，但那里稳定些，也不会有啥突发情况，有利于你这次推荐提拔。”程福申道。
郑刚听了，有点犯嘀咕。这是不是个小阴谋？借提拔之由把自己弄到修理厂去？他一下有些反应不过来。看他有些犹豫，程福申又道：”小刚啊，这次机会难得，你可不能错失良机啊！你想，修理厂有厂长，你是书记，厂里平常没啥多余的事儿，也没啥责任，上班你去不去都可以，这是多轻松的事儿啊！你要是真的天天去，说不定厂长还想呢，这人整天这么敬业，是不是有啥想法哩？”说完程福申还”呵呵呵”地笑了几声。
”哎呀，程局，这也太突然了，我也不知道咋办了，我考虑考虑吧！”
”这还有啥考虑的！多好的事儿啊，班子都给你谋划好了，你去准没错！”程福申又说。
”其实吧，程局，路政队我还是有感情的，这才捋顺手，正是轻车熟路啊，我……我是不愿走的。”郑刚有些为难地说。
”我说你这个兄弟，脾气咋就那么倔强！怪不得孟书记说你的工作难做呢！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给你说得那么明白了，你咋就想不开呢？”程福申有点着急，开始抱怨了。
郑刚一看程局的脸色有些异样，生怕事情弄僵，更怕得罪程福申，便使了个缓兵之计，不再坚持下去了，顺水推舟道：”那既然这样更合适，程局您就看着安排吧！”
”嗯，这不就对了么！”刚才还是黑着脸的程福申，门牙一呲就换成了另一副笑脸。郑刚隐约地感觉到那层笑是那么地牵强，极不自然而又深不可测。
未几，公路局便就人事调整下了个文件，郑刚当然也在其中，他被调到了局修理厂当书记去了。虽然这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事安排，却在局里引起了议论。有的说郑刚也太没本事了，本是养护股的人，去路政队还说得过去，这去修理厂任书记，明显不就是下放么！被边缘化了么；有的还说，这不就是得罪老一的下场么？说他不识时务。总之一时间，说啥的都有，甚至各种稀奇古怪言论都出来了，弄得郑刚是心绪不宁。
郑刚独处的时候，也会思虑一下这事儿。但他也没啥好的办法，只得默默地暂且等待。程福申和他说的那些话他还记忆犹新，至于那些让他别太吝惜的暗示，他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他生就的一副硬骨头，低三下四去求人他还真弄不了，更别说让他去行贿了。即使是他想违心一次，况且还有一个问题，钱从哪里来呢？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跑官卖官那些事儿，就见鬼去吧！郑刚拿定了主意。这是第二回了，他还是不求人，看看结果到底如何，权当是试金石，也便彻底晓得这提拔其中的况味了。
七 意外
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没几天工夫，有个副科级名额的事儿，公路局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了。组织部门要来进行民主推荐干部了，局里很多人便骚动起来，这几天郑刚就接到了好几个同事的电话，请他到时候投一票。这些人大都是中层负责人，就连办公室的小张主任和养护股的章成也没闲着，都相继来找他，明面上是闲聊，其实还是来给他打招呼，真实意图就是让他帮投票的。郑刚的心明显地不安起来，自己虽然是后备干部，但这竞争者也不少啊，一个名额这么多人都在盯着，看来这次还是凶多吉少啊！
忽然有一天，局院里格外热闹起来，郑刚就赶紧跑出办公室去看。此时院里早已站满了人，局班子成员也都齐刷刷地在院子里站着，正围着一个领导模样的人。郑刚问旁边的同事，才知道是县里某领导来单位慰问来了，那个正在人群中间讲话的肯定就是某领导了。
”喂，他就是局办小张媳妇的老舅！”旁边有同事小声说。
”小张不是说他老舅去国外考察学习去了，咋就又跑咱们这儿了？”有人问。
”出国都不能回来了么？”
同事们在旁边一边听着领导讲话，一边私下小声议论着。领导训话完毕，慰问也就结束了，班子成员又送出大门去。一辆黑色轿车早已等候在门外，只见程福申赶紧小跑儿过去，轻轻拉开后车门，小张媳妇的老舅便俯身上车坐了，然后又伸出手来。程福申急忙弯腰上前同他握手，笑颜寒暄，而后又轻轻关上车门，车子缓缓开动，他就跟着慢走几步，两手举过头顶，频频致意。汽车鸣笛两声一溜烟儿开走了，程福申脸上堆起的笑容也无影无踪了，他转身回来默不作声地穿过人群，和班子成员们上楼去了，院子里的人们也才各自散去。
这一幕被站在大门口的郑刚看得一清二楚，程福申的表现可谓是毕恭毕敬，这和他在属下面前的举止可是判若两人啊！不过他心里明白，小张媳妇的老舅此时来慰问，一定不是那么简单，八成是和推荐干部有关。
一周之后，组织部门果然来公路局了，召开了全局干部大会，进行了民主测评，又按照程序进行了个别谈话。当然郑刚也在谈话之列，当被问到对局办小张和章成的看法时，他还是秉持了以往的习惯，不坏别人的好事，一律都说好。就是他们不打招呼，作为常来常往的同事，也得多说好话才是，郑刚是这么想的。
等待往往是漫长的，半个月都过去了，组织部门竟一点儿消息也没有。一些人的心都悬在了嗓子眼，毕竟鹿死谁手就在此一举了，当然这些人中也有郑刚，虽然他自知能量不足，也没有抱多大希望，但他还是幻想着奇迹的出现。或许会有正义的力量相佐呢？他依旧是憧憬着，向往着宿愿的实现，那怕是一丁点儿的希望，对他来说也是片刻的慰藉。
恰在此时，意外却出现了！程福申的老婆儿，就是财政局马局长的妹子突然遭遇车祸被撞死了。郑刚一向消息闭塞，听到这事儿的时候事情已经过去两天了。这个消息还是章成告诉他的，还说程局都在殡仪馆办事呢，局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去了，你还不赶紧去！郑刚这才急急忙忙地赶到殡仪馆，去探望了程福申，当然出于礼貌也上了五百块的礼金。程福申显然是熬夜了，脸色极为暗淡憔悴，精神萎靡。郑刚近处看时，他鬓角头发已经白了一半，俨然一个小老头了。郑刚问他需要不需要帮忙，程福申无力地摇了摇头，说不用，有局办小张他们在呢。郑刚眼见除了接待也没啥事，便说了些劝慰的话也就走人了。
局长夫人死了，公路系统很多人都三天两头儿地往程福申家里跑，郑刚也没这个习惯，当然也没那个脸面，还是和往常一样地上下班。
有消息灵通之人，说撞人的司机没跑，还是他报的警，是程夫人喝了点酒深夜过马路才撞上的，最终肇事方赔偿了二十万了事。又说这程福申和她感情很深，当夜对着桌子上的钱哭了一夜。
人们往往对捕风捉影的事儿最有兴趣，局长夫人出了意外，就有很多的消息爆料出来。有的猜测说程夫人夜班醉酒，是不是有其它事？有的说这程夫人以前都是爱打牌，经常和牌友干通宵夜不归宿，程福申四处找都找不到，最后两人经常干架生气；还有的说这程夫人吸毒，一家人都管不了她，就连她哥马局长和她都断绝兄妹关系了。诸如此类毫无根据的传言被渲染得神乎其神，说得像和真的一样，郑刚的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
程福申死了老婆这事儿当然是单位的头号大事了，难免就成为被非议的首个话题了。而干部推荐任用的事儿，这段儿好像被人们给遗忘了似的，很少有人再谈起过。
半个月又过去了，局里接到通知，县里又来民主测评干部了，不过这次说是主要对干线公路文明创建办的人员。要二次推荐干部？局里一下子就炸了锅。小小的公路局一年有一次推荐的机会都是奢望，哪还会有两次推荐？莫非上次出了什么问题？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疑惑。另外，这次测评的范围却缩小了，最明显的就是修理厂被排除在外了，因为干线公路文明创建只涉及到养护和路政几个单位。当然这次就没郑刚的什么事儿了，这让他弄得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感觉分明就是被程福申给戏耍了，气急之下就去找程福申理论。
程福申好像还沉浸在丧妻之痛中，满脸都是凝重和灰暗，看郑刚来了也没有半点的客气。听了郑刚的疑问，他表示这件事自己也是一无所知，眼下家中还有很多事要处置，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管其他事了，这次他也是爱莫能助了。郑刚碰壁而归，也只能怪自己无能，当初耳根子太软，没定力才上了当，除了懊悔也是别无它法。
八 内幕
一个月后，上边的任用通知便下来了。这次县里任用了后来二次推荐的局办小张，而先期推荐的章成却被晾在了一边，至于郑刚呢，连个边儿也没沾上，因为局里就根本没往上推荐他。
”这也没出乎大家的意料，无论是你或者那个章成，谁被提拔都是可以理解的么！毕竟这年头，资源和关系才是王道！”爱吹牛的大强在办公室当面就同小张说道，他似乎也不避讳其他人在场，说罢还不忘”呵呵呵”地嬉笑。大强旁若无人地继续在那里高谈阔论着，惹得一旁的几个副局长都有着尴尬地相继离开了。
这次郑刚又落选了，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交通系统，人们无不都是一声叹息。有的鸣不平，有的暗自得意，还有的漠不关心。
”这年头，没人就别想往上爬，没听人家说，朝里没人难做官么！”
”哎，正儿八经院校毕业的学生不提拔，却提拔工人聘干的小车司机，这是啥奇葩事啊？”这明摆着是说局办小张呢，他以前当过菅局的司机。
”嗨，提拔谁跟咱们有啥关系啊，还不是一天两晌地来上班！”
”那可不一样，如果这样下去，不就助长了那些不正之风，歪门邪道了么？谁还去正儿八经地去干事？”
”那依你说，人家小张都是闲人一个了？办公室吃喝拉撒的事儿也多了去了，没个能力哪能应付得了？”
任用公告刚出来，难免的大家没事儿了就聊这些闲话。全都是各执一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也没个啥定论，反正都是闲话吧，都没几个当真的。不过说者无心，听着有意，这些闲话还是被交通局设计室的陈主任听到了一些。毕竟他也是单位资格比较老的了，和菅局等领导接触多了，也知道一点其中的事，又担心他的老乡郑刚兄弟想不开有压力，就又找他来了。陈哥原本是想安慰郑刚一下，没想到他倒想得开。
”陈哥，您放心，我也不是纸糊的人，没那么不经折腾。”
”你呀，就是那个倔脾气，你就应该弯下腰低下头去求求人家，不行了再花些钱，也不至于每次都落选。”
”陈哥，你也不是不了解我，我就不是那号人！再说了，这次就是再努力，也不一定竞争过别人！”
”这你咋会知道呢？难道你有内幕？”
”我草根一个会知道啥内幕啊！我是看出来的。那次县里某领导来慰问都是个征兆，明眼人都能猜得到。早不来晚不来，就这时候来，那里边难道没啥用意？”
”哦，我算是明白了，怪不到菅局说他外甥章成这次危险了，却倒是如此啊！原来都是小张他老舅的原因！”陈主任恍然大悟道。
”啥原因啊，陈哥说说呗？”
”小刚啊，你也不想想为啥二次来测评推荐干部？”
”那是为啥？陈哥。”
”因为第一次局里推荐的是章成，不是小张，更不是你啊！”
”陈哥，这你哪里听说的？”
”就跟菅局可是铁哥们，他会瞒我？他说这都是程福申一手安排的，菅局和马局他们都老关系了，章成是菅局的外甥，这不是明面上的事儿么！”陈哥道，”可没想到的是县里领导那里没通过，主要是因为局里没推荐局办小张的缘故！要不然怎么会来个二次推荐？这在县里也是头一回！领导还专门到恁那里慰问，他程福申透精透能的会不明白？但他却推荐了那个章成，就是为了取悦菅局。就是万一弄不成了，也不是他的问题，轻而易举地把责任推到上边去了，这思维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可他程福申自认为本事大，没把领导看在眼里，这下可把这位领导得罪了！只要他在，以后你单位也别想出干部了！”
陈哥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郑刚才觉得自己是个冤大头了，原来这事他一直都是被蒙在鼓里的。这是他们早就设计好的，否则也不会让他调到修理厂去了。
”这些人的心机真重啊！”郑刚喃喃自语道。
”不是人家心机重，而是你太单纯了，社会经历太少，经验不丰富，不知道啥事该咋办！空有满腹经纶，真是可惜了！”陈哥说，”其实这才叫社会呢！兄弟我问你，程局爱人办丧事你上了多少礼？”
”没多少啊！五百块过得去吧？一般同事都是二百啊！”
”哎呀，兄弟你咋就不开窍呢？人家都是找机会去上礼，你这机会来了也不知道抓住！你知道别人都是多少？”
”多少啊？陈哥。”
”多少？至少都是三千，当然也有五千一万的。哎！小刚兄弟你要是这个把握住了也会有希望的！”陈哥遗憾地说，”真是可惜了！你也踏入社会好些年了，咋还是象牙塔的思维啊，现实生活哪有那么多阳春白雪啊？”
”是啊，我就是生活在梦想的世界里，太缺乏社会阅历了。如果我能混到程局烟雾缭绕的那个圈子里，如果我能按照他们的暗示去做，或许我早就升迁了！可是陈哥，我不会，那样就不是我郑刚了！我宁可生活在自己心安的小天地里，也不愿去违心地迎合别人，更不愿丢失自我，昧着良心去坑蒙拐骗祸害人家。”郑刚是第一次这么和陈哥说话，虽然说得有点过了，但他觉得说的是心里话。
陈哥也没想到郑刚不但不听规劝，又说出这些话来，他一下就楞在了那里。
看着陈哥有些没反应过来，郑刚赶忙道：”陈哥，无论如何我也得感谢你才是，一直为我操心了！恁兄弟让你失望了。”
”哎，人家说人的命天注定，我还不信呢！今天从你这事儿上看，还真是那么回事啊！好了兄弟，算恁哥闲操心，我走了，啊！”陈哥说完，有点遗憾地甩手而去了。
九 尾声
现在的郑刚已不是先前的郑刚了，经由了两次落选，他也看懂了些门道，现在把一切都看得很淡了。啥升迁不升迁的，原来都和他无关。他就照着程福申原先给他说的，隔三差五地去修理厂里晃晃，也算是打卡了，不紧不慢地上着他那可有可无的班。
至于程福申，几个月后也从丧妻之痛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也不知道是哪个热心人又给他张罗了一个”新老婆”，这个”新老婆”只有三十多岁，比他小了一二十岁，据说还是个大姑娘，因为不会生育才落了单。从此以后，他俩也就经常成双成对地进进出出，看得出来程福申对她是疼爱有加，车接车送的都成了常态。
每次看到这个戴着眼镜，皮肤白皙，胖胖乎乎的”新老婆”来找程福申，看门的老张头的气都不打一处来，他便会高声地骂两声难听的话，”奶奶的，升官发财死老婆！真是魔咒啊！以前算是我瞎了眼，看人看事颠倒颠！现在的人真是没良心！马妮子才走了几天，这可都又憋不住了，又招惹了个狐狸精！马妮儿可真可怜啊，一辈子就知道节省，这回可是给别人省了一兜儿！哎，真是画龙画虎难画骨啊！这人要是没良心了，活着还不如猪狗！”
老张头指桑骂槐的话，早已传到程福申的耳朵里了，没有多久，看门的就换人了。行动迟缓的老张头不见了，替代他的是两个动作利索的小伙子。有人说老张头就是看不惯，自己不愿干回老家去了；也有人说是老张头得到了一笔钱，高高兴兴地回老家养老去了。两种说法究竟哪个版本真，谁也不知道。
第二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县里又调动了一批人，程福申也在其中，他这次又高升了副县级虚职。据知情人士透露，他是省里有人，这次的副县级也只是个过渡而已，干不了一年半载的，他就要到别的地方任实职去了。
程福申又升迁了，他的老根据地——交通系统的闲言碎语便又多了起来。
”看人家这官升的，那叫一个顺！”不少人都这样说。
”有他大舅哥照着，当然顺了！”
”他大舅哥？他还没程福申的官大，咋能照他？”有人不同意，”人家就是有本事么！没看他把公路局治理得有条不紊，还创了省级文明单位呢！以前的公路段乱成啥样都忘了么？”
”啥本事啊？是溜须拍马的本事吧！看他那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样子，就不像个好鸟儿！”
”你懂个啥，那叫官威……”
……
人们的议论还在继续，明天的太阳又要照常升起，一波又一波的升迁故事仍在上演……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