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丁在这一带很有名,是个“家喻户晓”的名字,这攒积起来的“名气”让过丁自带优越感,他留了一袭长发,或许是疏于打理,头发上有清晰可见的“结节”,每当有人朝他走来,过丁总会甩动那胶着的发团,好让众人看清他俊俏的小脸,虽然只有十七八岁,那稀疏的须根早已挂满嘴边。

“过丁来了”,刚刚还簇拥一起结伴而玩的小孩儿们,被这一声惊讶“吓”得四处散开了,他们叽叽喳喳的躲在屋檐下,偷看着渐行渐近的过丁。过丁穿着一件泛黄的校服外套,裤脚明显出现了分叉,左手扛着个大袋子,靠收捡路边的瓶子为生,脏兮兮的是个名副其实的“乞丐”,可他从来不乞讨。
“别到处乱跑,等下过丁把你给拐卖了”印象中父母都是这么教育自己的孩子的,他们把过丁塑造成了一个大恶人,让孩子们有个“惊怵”对象,小孩子哪里知道过丁的过往,甚至连他住哪里都不知道,只知道如果不听大人的话就会被过丁抓走了。
过丁才不管这些,有时候还配合家长们“吓吓”调皮的孩子们。
“我看看谁到处乱跑,我就过来抓你们哟”过丁坐在小卖部外面的长凳子上,每天二两米酒,风雨不倒。话音未落,吓得在旁边偷看的调皮孩子再次散开,过丁则哈哈大笑的一口把米酒干了。
过丁就是本村人,他的身世不可谓不好,传说祖上是个大地主,到了他父母那代便没落了。过丁是个独苗,前些年父母陆续去世,如今就剩下他一个人,到他大伯家住过几天,也许是自由惯了,还是喜欢独自一人,他大伯也犯愁,大概也是管不了他,就由他去吧。
过丁早早就辍学了,没人管的孩子还想他能活成什么样子,大家都说过丁是大恶人,只有他自己的知道,经常挂在嘴边的江湖侠义,是他向往金庸的武侠世界的缩影。
“我乃行走居士,行侠仗义是拯救天下黎民之举”酒过半旬的过丁又开始他的武侠梦了。围着他看笑话的人,被他的豪言壮语逗得哈哈大笑,只是这欢乐的时光实在太过短暂了,人群散去,夜幕降临中只剩下过丁拖着袋子离去的身影。
每当有人看他可怜,给他点吃的时候,都被过丁恶狠狠的回怼了,一个行走江湖的侠士,又怎么看得起嗟来之食。
“过丁被警察给抓了”“怎么了,偷东西了吗?”“听说是打架了”村民们窃窃私语,小声的议论着这个“传奇”人物。
“看看吧,你们要是不听话,你们就像过丁一样,没人管没人养,就会被警察抓去”看笑话嫌事不够大的村民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教育孩子的机会,村民们并没有恶意,只是那个年代,没有父母的孩子,总会被冠与各种不好的“头衔”。
原来,过丁在回去的路上,看到两拨学生相约打架群架,那还了得,按着他的江湖秉性,势必要管管这闲事。
“我说你们在干什么呢,赶紧什么地方来回什么地方去,别碍着我捡瓶子”过丁比这群学生年龄都大,个子高了一大截。
学生们也没有被过丁的气势吓到,还嘲笑过丁这个臭乞丐赶紧走开,否则给他一起收拾了。
要说过丁这个满口江湖道义不是装出来的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都是武侠书里最脍炙人口的语录。
过丁慌乱中制止了两拨人打架,还被人用石头打到嘴角,过丁生气了,把带头的几个学生狠狠的摔倒了地下。
“过丁打人了,过丁打人了”学生们哭闹着找家长去了。
没过多久,过丁便被派出所带走了。
“过丁,你把人给打了,你说你怎么净给我惹事呢”派出所的老民警对着过丁一顿说道。
“我是行侠仗义呢,我才是被人打的那个”过丁指着自己满是淤青的嘴角。
“这人证物证都在这儿呢,你还想抵赖,现在人家的父母就在门口,你赶紧过去道个歉”老民警义正言辞的劝说道。
被打的学生家里来了一堆人,把派出所门口给堵住了,要找过丁找说法。
过丁被战战兢兢的拉到人群中,家属们“义愤填膺”的对着过丁一顿辱骂,有些情绪激动的家属正想对过丁拳脚相加被老民警一把拦住了,可还是没拦住一记飞腿,把过丁踢到在地上,屁股重重的摔在地上。
“你们谁要是敢在这里动手,全部抓派出所里”老民警大声的呵斥道。
也许是被老民警的气势给吓到了,激动的家属一下子冷静了下来,带头的家属愤怒的说道。
“下次再让我听到你打我儿子,我就把你的手给剁下来”说完便带着其余的人走了。
老民警把过丁扶了起来,这挨了一记重腿的过丁倒也毫不在意,拍了拍屁股,还下意识的甩了甩头发。
老民警也不好说什么,示意过丁可以走了。
过丁吐了一口若带血丝的痰,拿起搁门口的袋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好几年过去了,当年打群架的学生都毕业了,过丁还是一样,慵懒的靠在小卖部的长凳上,喝着二两小酒,只是身上的味道愈发难闻,经过的人都躲得远远的。
小卖部老板对着过丁怒斥道。
“过丁,以后这个长凳你不能坐了,你就坐那个角落,别影响我做生意”
以前还有村民围着过丁开开玩笑看看热闹,现如今大家都有自己的忙活的事了,过丁越发寡言少语,渐渐的,传出过丁哑巴了。
好像从那时起,的确没有听到过过丁说过一句话。
又过了几年,如果不是在路上看到过丁,他的确已经被人遗忘了。
村民早已见怪不怪,已经没人在他身上有再多的话题了,甚至连“恶人”这个头衔都要被岁月无情的剥夺,过丁这个名讳只是时代的缩影,村口那条路他走了成千上万次,每天都风雨无阻,有人故意在他沿途的路上扔下几个瓶子,嘴里说着,扔路边过丁还能看着。
又过了几年,当年带头打群架的学生已成年了,他的身高早已高出过丁一大截了,过丁也不老,只是走路越发慢了,弯着个腰艰难的走着,这学生在他经过路上把鞭炮插在牛粪里,过丁是来不及跑的,飞奔的牛粪溅到过丁一身,引得那学生哈哈大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在他身上有了具体的实践。过丁已经说不出话,或许也闻不出味了。
去年,过丁去世了,不到三十,说是病死的,政府出的钱处理了后事,至此,这条路彻底没了过丁的影子,就好像他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又过了几年, 在外打工的村民回来过年,热热闹闹的喝起小酒,也许是出门在外的艰辛触动了心弦,村民眼角泛起泪光的说道。
“人人都笑过丁,我们何尝不是过丁,我们活得不如过丁”这个消失几年的名字,又被再次提起。
在这个村子里,过丁俨然成了一个时代的符号,嘲笑和可怜过丁的人慢慢融合到了一体,村口那条路来来往往很多人,大家又何尝不是在重复过丁走过的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