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是十几年前的老楼，楼前有高大的银杏和松树，隔了走廊和陈旧的玻璃窗，常年需要开着灯，遇到阴天，总使人生了晨昏颠倒的错觉。

      这是元旦后上班的第一天，远天灰白，阴沉着脸，虽然刚刚吃过午饭，却像是已经到了傍晚。这个陈旧的小楼，难得的是竟然通暖气，但是因为年代久远，也仅仅是感觉不到寒意而已，真正取暖，还是要靠空调。大衣是一进办公室就要脱的，温度要始终保持在穿一条裙子而不觉得冷的程度。

        三点多的时候，突然飘起了雪花，2021年的第一场雪终于来了。朋友圈里渐渐热闹起来，有朋友发来雪花飞扬的视频。雪是冬天最美的明信片，无论日子多么黯淡，看到雪花总会给人凭添几分浪漫或者温情。

      本以为最多零星的飘一会儿，五点多下班的时候，外面竟已是一片琉璃世界。走出办公楼，大片大片的雪花正密集，前赴后继的扑在你的脸上，落在你的衣服上，粘在你的睫毛上，只是从办公楼出来走到车里的距离，你已经成了一个雪人。

      等红绿灯的间隙，你隔着车窗拍了一个雪景的视频，配上你很喜欢的一首歌《雪下的时候》，发了个朋友圈。你已经很久不发朋友圈了，雪让你放松了自己，回归了孩子般的天真。

      雪天是属于往事的。

      你常常想起很久以前在县城的初中教书的日子，学校哪里允许开空调取暖，太费电！诺大的办公室生个炉子，房间太大，窗子又多，炉子带来的温暖微乎其微。不知道是因为那些年的冬天太冷，还是取暖条件太差，每每回忆往事，对冬天办公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冷。大家都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厚棉靴，羽绒服里面还有一层又一层的秋衣，保暖衣，毛衣……远远走来像一头熊，自己也觉笨拙。回了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冲到炉子旁，烤手烤脚，改作业的时候总是伸不出来手，好不容易把手伸出来了，又觉得后背寒意沁人。脚上常常长冻疮，炉子边一烤又疼又痒。但就是那样的岁月，你却一心扑在工作上，多少个滴水成冰的夜晚，窗外北风呼啸，你守在校园里，抱着一本作文，一沓试卷，改呀改，简单，纯净，安然，仿佛这一本作文一沓试卷就是你全部的世界。

      离开那所中学已经十年了。十年，多么漫长又多么短暂。如今的你对冬天很少再有清晰的感知，几乎没有穿过羽绒服，一件长大衣就是冬天最厚的装备，脚上早就不再长冻疮，偶尔出席活动，还要踩一双露脚背的细高跟来彰显优雅。“冷”，在你的生活中成了一个越来越遥远的词语，遥远的成了一种意象。与“冷”同时消失的，似乎还有一种恬静的信仰，和笃定的安然。

      雪天是属于追忆的。

      你想起14年的冬天，周末，你买了大包小包去看妈妈，那时的你精力旺盛，几乎每个周末都要去妈妈家，跟爸爸妈妈弟弟弟媳腻在一起，洗洗涮涮，做饭聊天，活得劲儿劲儿的。那个周末，你做了酸菜鱼，妈妈直夸好吃，难得的多吃了一点。谁能想到其乐融融的晚饭竟成永诀，妈妈突发急性心梗，永远的离开了你。在医院的抢救室外等待抢救的时候，你的全身一直抖一直抖，那是你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面对死亡，后来有很长时间，你都害怕经过医院的抢救室。安葬那天，也飘起了大雪，老人们都说这是大吉之照，会福泽后代。妈妈一生善良，逝者清静无为，惟愿她来生能幸福安康，一生顺遂吧。

      雪天是属于火锅的。

      你想起元旦假期的最后一个晚上，你们四个闺蜜聚在关关家里吃火锅，羊肉在沸腾的锅里缩成一团，青菜在锅底里招摇，川粉从坚硬变得柔软，年糕上下翻滚，像在游泳，豆皮和金针菇纠缠缭绕，像情人粘稠的爱。关关调的料汁那么好吃，你们隔着沸腾的雾气，慢慢喝，慢慢聊。人生，美好的像是别人的人生，你觉得那是你所有冬天里吃过的最好吃的火锅。对于中年女人而言，所谓幸福，大概就是在家庭琐碎之外，还能有二三知己，永远能get到你的点上，你们同频共振，彼此倾诉和释放，彼此了解和懂得，安静的时候静静聊天，沸腾的时候大声歌唱，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人生吗？

      雪天是属于美酒的。

      韩剧里说：初雪的时候一定要吃炸鸡喝啤酒啊！白居易说：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欧阳修说：惟有酒能欺雪意，增豪气，直教耳热笙歌沸。张岱雪夜泛舟西湖，偶遇与他一样的痴人，尚且要“强饮三大白而别”。你又怎会错过这可遇而不可求的纷纷飞花。雪是有古道热肠的，需得酒才压得住这份豪气。你到了家，打一瓶酒，坐在落地窗前的小桌旁，雪花无止无尽的飘着，世界像静止了一样，你的胸腔，激荡着万千情绪，你想起秋瑾的《满江红》：“四面歌残终破楚，八年风味徒思浙。苦将侬，强派作蛾眉，殊未屑！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算平生肝胆，因人常热。俗子胸襟谁识我？”是啊，算平生肝胆，因人常热。这常热的肝胆，大概也唯有酒才能压得住吧。

      雪天是属于浮想联翩的。

      你想起《琅琊榜》里的那场雪。因卫诤一案，靖王与梅长苏出现矛盾，隔阂，甚至决裂，梅长苏冒着大雪，来到靖王府，求见靖王的那场戏。胡歌扮演的梅长苏本就丰神潇洒，与王凯扮演的靖王站在雪地里，那么俊朗出尘，让你恨不得冲进电视里为他们解除误会。两人雪地里的一番冲突、对决、争执、和解……曾让局外人跟着流了多少热泪啊！这个剧情，让你对“肝胆相照”有了更深的理解。

      你也想起《如懿传》里那场雪。侯门一入深似海，自古帝王无情家。对皇上来说，让如懿做了皇后，给她了至高无上的地位，她就该忍辱负重、顾全大局。但对如懿来说，她想要的，永远是那个为她写下“一生只一次心动”的少年郎，那个陪她看墙头马上的少年郎。“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在皇宫里求爱情的如懿终究是失望了，心死了！那年冬天，雪花纷纷扬扬，如懿坐在翊坤宫的门口，对容佩说：“下着雪真安静啊！”容佩说：“您见着皇上也安静，两个人都没什么话说。”北风呼啸，雪花扑打着深红的宫墙，如懿看着飞舞的雪花，缓缓道：“彼此情浓的时候有说不完的话，如今开口，倒怕会伤着彼此，还是安静些的好。”语气里是说不尽的苍凉，那一刻，你对“哀莫大于心死”有了更深的理解。

      夜深了，密集的雪花渐渐零落，你的思绪被雪花牵扯的太远，关于往事，关于故人，关于欢聚，关于别离，关于拥有，关于失去，如一帧帧画面在眼前飘过，现实与梦幻交织，过去与未来交错，你想，或许你是老了吧？所以才这么爱缅怀过去。

      饮尽杯中的最后一口酒，你拉上窗帘，将雪花隔绝在窗外，你对自己说：

      走过寒冬，还有缤纷的四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