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鲁和我不熟,但是我见证了老鲁的死亡,缓慢而痛苦的挣扎,以及劇然而至的最后的崩溃。
那还是在实习的时候,在泌尿外科,突然有一天,带教老师神秘的对我说,你见过人死没有?我心情紧张而害怕,我才明白了今天的办公室进进出出的人的不同,这些都是家属,都在准备,在签字,在交流,只是办公室里面老鲁的子女们似乎已经麻木了,亦或是他们不喜欢在陌生人年前表达情感,没有哭泣,没有崩溃,只有平常一样的语调,似乎在办理莫不相关的事。
我跺步到病房前,我极力的想给自己的这次行为赋予一个特定的意义,看人一点点死去并不是一个轻松而惬意的行为,我怕自己被家属当成一个无聊的,冷血的,麻木的,变态的医生,也怕自己只是因为轻浮而去围观从而让自己变得无聊。
我没有没报着学习的态度,反正,不是去观察拉斯貌大呼吸转变为其他的呼吸,我告诉自己,死亡是一个神圣而庄严的课程。这里老师在课堂上不会交给你的对于生命的感悟,这一方面是给自己壮胆,一方面是自己在尝试掩盖自己的猎奇心理。
老鲁是膀胱癌,没有做手术,已经走到了生命的最后阶段。我到了病房,病房的门虚掩着。这样我决定就站在这里,一方面门可以给自己一个缓冲,一方面我们看到,听到里面的全部。
小白也在,她是个刚上班的护士,她也没有见过这场景,于是,她就成了我的伴。
老鲁躺在床上,费力的倒气,他的身上盖着被子,只有脸还露在外面,他已经没法说话了。他的家人现在靠近窗子的一侧,他的老伴坐在床沿,卧着他被子里的手,和他哭着讲着什么,后面站着男男女女挤在一起,低着头,心情都很沉痛。
我到的时候,老鲁的抢救的设备已经撤了,他看上去很痛苦。
隔着窗户,听着她老伴哭着和他说话,我渐渐的陷入到一种不真实感,似乎他的死亡如同千百次的抢救一样,只是暂时的。
在以后的多次的抢救中,这种不真实感一直伴随着我。
我以为这就是全部,可是那老太太,突然舍开了老鲁,把孙女的手拉过来,她擦点自己的眼泪,开始一本正经的教育孙女,你看以后气不气奶奶啦?你怎么天天气奶奶?
我想这个世界有时候是莫名的诡异,为什么一个奶奶选择在这样的时刻教育自己的孙女,这女孩穿着校服,眼睛里满是泪水,显然已经被爷爷离去的场景吓坏了,奶奶却在这时有板有眼的教育自己,只见她低着头,默默的流泪,点头。这就像我看到的任何魔幻现实主义一样,叫人摸不到头脑。也想我了解的人生现实一样,粗鲁,直接,肮脏。可是,这是我亲眼看到的。
老鲁还是不行了,只见他气息减弱,越来越难以支撑自己的精神了。我对眼前的诀别感到无聊,我以为的诀别,不一定有琼瑶剧那样撕心裂肺,但是总是缺乏不了必要的仪式感。
在我走前,他老伴,颤颤巍巍的说了一句,老鲁呀,再看看我一眼吧。
这让我心里一阵难受。
我似乎感觉到了老鲁脸上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在闪过,我离的老鲁太远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泪水。
我看了一眼小白,我记住了这个场景。
昨天,我问小白,你记得老鲁嘛?
老鲁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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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不真实感在我内心延续,再后来,一个病人,她在她的弥留之际,她的儿子陪在前边,儿子一直半跪在床前,手摸着她的头发,母亲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儿子,突然,她的双手向前转着,似乎在抓着什么,同时她用微弱的声音,努力的呼喊着儿子,呼唤着她在床旁的儿子。
他的儿子,为了母亲倾尽了可以说自己的一切。那是一个大大的孝子。
我身边的上级医生悄悄告诉我,她眼镜看不到了,眼镜血供没有了,她马上就要走了。
同样的不真实感,人怎么可以这么轻易的死去?我觉得这些死去,普通睡眠一样,仿佛是可以唤醒的一般。
生命竟然是这样的不脆弱。
今天,一个病人对我说,谢谢你啊,医生。
眼前的老奶奶慈祥,和睦,是个受人亲近与喜爱的老年人。
从她的眼睛里,我看到了那种岁月无法打磨掉的欢快和时间加之于的宽柔,我喜欢她,喜欢她的性格,尊严。
可是,当几天前,巨大的疼痛折磨的她大喊大叫,她的手拼命的拍击着穿床边,嘴里喊着:救命救命。护士正在给她扎针,她巨大的摆动严重的影响了护士的操作,护士,忍无可忍,大声的喊:别动呀,别动呀。
医院是个没有尊严的地方。
健康是最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