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东的自视甚高,很快就让英子吃尽了苦头。英子的公婆干瘪瘦小,尤其是婆婆,驼着背,在人高马大的儿子面前,总是显得在点头哈腰。也许正是因为自己瘦弱矮小,老夫妻俩才会对聪明高挑的儿子如此宠溺,任其为所欲为。从父母开始,英子就对这种重男轻女的行径嗤之以鼻,但她不知,自己已经在局里了。
儿子出生的时候,头特别大,村里的产婆束手无策。当英子从卫生所醒来,是她第一次在鬼门关门口徘徊。她不能让儿子重蹈家里称老大、在外一条虫的覆辙。
英子的要强,在发现阿东染了肝炎时,第一次被迫升华。得这种病的人,不能劳、不能累。这本来对阿东来说,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婚后没多久,阿东的恶习就像生霉的床褥一点,掀开一点多一点。他仗着自己皮相优越,还是彼时稀有的驾驶员,从来不过问家里的农活。农忙时,别人家的油菜地、稻田里都是壮实的男丁,只有他们家,是一对干瘪的老夫妻,以及起身捶腰的英子。
儿子的大头,是英子用后半生的腰疼换来了。即便后来儿子不在了,时隐时现的腰疼,也一直在提醒着她,自己曾经有个儿子。
健康的时候,阿东两耳不闻家务事,重活、体力活都压在了母亲后背的肉疙瘩上。染疾后,阿东闲得更加理所当然。石沉大海还能起个涟漪,婚后的积蓄,老两口的粜粮的钱,在阿东的这个病上,却花得毫无波澜。
儿子浩浩胃口很大,长手长脚,一看以后就是高挑个。浩浩出生后没多久,英子开始给他喂米糊,一大勺一大勺的,接连不断,下一口还来不及送到他嘴里,浩浩就已经开始觉得饿了。如此急不可耐,如此不知满足。
为了用药喂饱阿东,用米糊喂饱儿子,为了让婆婆背上的肉疙瘩长得慢一点,英子明白,不能再靠地吃饭了。
和多数村里的女子一样,英子匆匆读了几年书便开始下地干活。九十年代,不兴分田到户了,姐夫转行做了彩钢板生意,阿姐去了镇上的印刷厂上班。阿东原本是一家大厂子的司机,后来也因为那个实在难听的坏病丢了工作。
回顾英子做的许多决定,不难看出她很有商业头脑。她只是运气不好,遇人不淑,过于好强。
英子决定进军旅游业。村子附近有个国家几A级景区,是个古镇。当然,附近的村民不屑于去所谓的古镇游玩,小桥流水人家,用不着非去所谓的古镇,每个村子都是如此的构造。但是国际友人不这么想,那些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看到青砖黛瓦,踩着硌脚的石子路,都让他们如沐中国风。除了眼福,外国人也热衷于在中国享口福。英子在古镇的一家小小酒楼,当起了厨师的助手,有时大厨忙不开,英子甚至还能上灶炒几个菜,反正那些用惯了刀叉的洋鬼子,吃不出中国菜的酸甜苦来。
混迹在国际友人、各类老板、所谓的领导之中,久而久之,英子觉得自己离那个奇形怪状的家越来越远。只有当每个月末寄钱回去的时候,只有当儿子来酒楼找她的时候,她才会跌入现实,记起自己的身后,有一个高大无用的丈夫,干瘪瘦小的公婆,时刻嗷嗷待哺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