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信

成文：

        我写给你这封信的时候，月光还是明明的。四下里都很沉静，这正是这小城最宜人之处。你还没到过这里，所以不知道竟可以这么安静的。月光不肯照在我的桌上，我也别无他想。遥远的承接了月光恩泽的地方，我这里看不见。我只想起了你，和我曾经用来赞美你的拙劣的诗句：“长发散落，如月光倾泻。”如今你的长发想必同这月光一起掩埋在无尽的黑暗里了。

       成文，我本该用一些悲哀的字眼来修饰我的文章，因为你毕竟是我的友人，而你又去了。但我心中竟无十分沉痛之意。我不在意旁人对我的看法，在我为你提笔时，你就知道。我究竟以何种身份写这封信呢？普通的朋友么？久未谋面的同学呢？抑或者使你生前饱受非议，且又逼我不得不离你而去的，一个卑鄙的仰慕者，一个曾交心过的知己呢？不，这些都是不合适的。我即是以旁观者的身份落笔的，又有何不可呢？成文，我早逾不惑，此时此地，我观人之生死，如冷眼看秋叶之飘零，无悲少喜。而你之逝去，于我而言，也不过像最喜爱的枫叶在历经风雨后落地了，幸或不幸地。

       成文，我说的对么？你的远在大洋彼岸的白棺，我没有见到；你的也许含了微笑睡去的面庞，我也没有见到。但我想你是赞成我的，成文。我们曾在图书馆消磨过的每一个下午，你都赞成我的意见。你留着过耳梢的短发，你知道自己好看，你柔柔地不张扬地微笑着，笑给我看，也笑给欣赏你的人看。多么惬意呵，那时候！我记得图书馆第三排靠窗的桌子，夏天，树叶影子映在光洁的桌面上，你指给我看，那叶子是怎样地像一只天真的手......成文！

     成文，近来我的记性越来越坏了。我是早在年轻的时候，就有记忆减退的趋向的。你不是还因此笑过我么？上学的时候，我总是丢三落四。你送我一个小笔记本，要我把琐碎的事情记在上面。那笔记本，我至今仍留着。但是，我不也有想把它扔掉的时候吗？它不也有给我带来痛苦的时候吗？成文，那时候，它不正像犯罪的证据一样吗？成文，假设我的记性再稍好一点，再稍好一点点，我不就可以回忆起，你眉眼里藏着的某些阴霾吗？那些阴霾的原因，我过了多久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