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冬天比他老家来得晚,已经过了立冬,在正午的时候很多人还穿着夏天的衣服.路边的树木用常年的不变颜色诉说着气候和地域特点.但早晚上下班有人已经穿上厚厚的冬装,骑电动自行车的则另用一件上衣覆盖在膝盖上,做简单而较实用的防御,甚至有人已经将背后冬装上大帽子扣在了脑袋上.这个季节有点乱.
冬天来了,快而急速,似乎容不得他做任何准备.
他立在小河的栏杆旁,注视着波纹微动的一湾清水,想起了家乡的小溪以及小溪里活泼可爱的鸭子.脑海中浮现出父亲弯曲的脊背和母亲夹杂着白发的苍白的鬓角.他想,如果今生注定要漂泊,那么这些背负的亲情该如何偿还.
耳机里传来这几天一直在听的歌曲,<<朋友别哭>>,是安慰自己,也是在安慰她.
他嘴角抽动了一下,微微笑一笑,想起了她曾经说过的她的童年往事.
小时侯,我很调皮.她说.夏天常去小河里抓鱼,当然是和小伙伴一起喽.象个男孩子一样挽起裤管,但裤脚终究还是要弄脏的,就免不了挨父母的打,可我很倔强,大人怎么说话我都不听,这样就招致更厉害的惩罚.现在想想那时真傻.但看看塑料袋里的小鱼儿,尽管有的已经肚子朝上漂浮了,还是很高兴.
他总是静静地听他诉说,她也总是用空灵的眼睛看着他,眨动长长的睫毛.更多的时候,他们不说话,让时间静静地滑过,带走快乐忧愁和悲伤.当然,现在连希望也一并被她带走.
一个阿婆拎着一桶垃圾向河边走来,垃圾娴熟地越过栏杆,飞起的河水差点溅到了他的身上.被垃圾激起的涟漪向远方扩散,消失在对面的岸上.可是他心中的涟漪何时才能够平息,用一生的时间来忘记一个人算不算长?
她已经走了.先回家,不知道以后会去哪里.
他送她上的车.
她剪了她的长发.抚着被风吹乱的短发,她微笑着,说,我想知道,当我的头发长多长的时候,我才可以再爱上别人.
他无言以对.扭曲的脸在亮如白昼的夜晚显得苍白.
她说,抱抱我,这是我的最后要求.
她听到了他的心跳.再见了,我会用整整一生来遗忘你.她在心里默默地说.
最后的,也是唯一一次拥抱.在分别的那一刻,他们都看到了对方的眼泪.但一切注定将成为记忆,泪水起不到任何作用.
往事历历在目.他离开了小河,漫无目的地踱着,仿佛听见了音乐的梵音,看见了神秘的古刹和虔诚的信徒,永远不变的信仰.可是他是个没有信仰的人,如果遥远的西藏是个梦,他不过是想看看梦的样子而已.
刚刚过去的这个秋季是快乐的,也是悲伤的.没有折中.让他想不到的是,几千年的折中主义,原来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
中秋节到这儿来吃饭把.她说.其实那时离中秋节还有好多天.
往年的这个节日,他都是一个人过的.其实也谈不上过,就象平常一样.因为一个人漂泊在外,很少会顾及什么节日,更何况他连最简单的吃饭家什都没有.所以她的提议,他并没有拒绝,只是说,到时候再看吧.
中秋节那天中午,她打他的电话,说,我已经在做饭了,你要赶快哦.
丰盛的菜堆满了整整一小桌.因为还有别的人在场,他感觉有点拘谨,额头冒出涔涔的汗.
她的同事开玩笑地说,看你紧张的,都流汗了.
他借故说,你们催得急,我是跑着来的.其实他是容易拘谨的人,尤其是和陌生的女性同桌吃饭,就连在公司吃饭也是这样的.他怕那种尴尬无言的场面,总认为那样很窘迫.但和熟悉的人吃饭或独处例外,比如他和她在一起,他就丝毫没有那种感觉.
那顿饭吃得很慢,她为他准备了一瓶啤酒.他象征性地邀各位女士-----她们都喝饮料-----举杯,她们都很赏脸,但他还是不得不打开风扇.他和她相邻而坐,偶尔他会用胳膊肘儿碰她,示意她吃菜,这一点他显然反客为主,但她感觉得出他是真心的.好在这一切别人都没在意.
中秋之夜是浪漫的.关于这个古老的节日有很多浪漫的故事,当然一轮满月就是最大最浓的浪漫.但这个节日也是庄重的,因为牵扯到祭月,祭祀本身就是件庄重肃穆的事情.而寂寞的嫦娥住在偌大的广寒宫委实是件令人心酸的事.
他和她静静地走在人行道上,街灯的光芒照射到每一个角落.她在想,如果在遥远的布达拉宫广场,有个人陪伴着,肩并肩,互相搀扶,会是什么感觉.
F,你在想什么?他问.
她惊愕地抬起头,带着难掩饰的羞怯,说我在想,你吃饭时的窘样.
小区的上空升起了灿烂的烟花,变换成不同的形状和颜色.他们驻足观看,璀璨的光芒映红了他们的脸旁.
焰火和圆圆的月亮代表了他们此刻的心情.
灿烂焰火的短暂,让人心痛.
她母亲的电话仍是频繁而来.赶快回来啊,你都多大了，那个男的条件蛮好的......
怎么办?
她没有答案.
一遍遍地听那首<<朋友别哭>>的歌,可泪水一次次地涌入她的眼眶.
那首歌曲是他传给她的.
F,当那一天来临的时候,你就听这首歌,那里有我对你的安慰和祝福.他一边传送,一边悠悠地说,也许是开玩笑,也许他想这一天终究会到来.
没有想到他的偈语竟然成真.她抹着眼泪,心中的痛是那样的明显而真切.曾经,他说,F,你有没有爱一个人爱到心痛,那是一种无法描述的痛,但它确是真真切切的痛.当时,她莞尔一笑,就否定了,说,没有.但她感觉此时的痛与他描述的是如此相似.
他再打电话给他时,他听到了那首歌被她设为了等候音.他一次次地拨打,那段旋律一遍遍地播放.
她不接听他的电话.
把我忘记吧,我们没有未来.这是她发给他的短消息.
他的冬天提前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