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夜里下了雨,我在睡梦中听到了雨声,就这样被吵醒了。外面的世界一片漆黑,只能看到路灯下昏黄的树影,我穿了拖鞋下床,这个季节的南方最为多雨,而我讨厌湿的感觉。
我走过去把窗帘拉开,有一道白光从我的脸上划过,天空轰隆一声。我又把窗帘拉上去,倒回床上,想继续睡。抬头看了床柜上的时钟,两点多。客厅的电视有声音发出,我知道是母亲,她经常在半夜看电视看到天亮,是戏曲频道的黄梅调。下雨的时候她就会哼着唱。我问母亲,你怎么那么爱唱黄梅调。母亲不说话,她的眼神里有伤痛。母亲说,小时候外婆经常教她唱,外婆唱得可好了,那会儿是村里的一枝花。我佯装地点点头。抬头看墙上姐姐的相片,黑白的,发现像极了我的脸,我的眼。
母亲叫我去睡觉,下雨了,容易着凉。我又踢踏着拖鞋回卧室。
时光倒回五年前,我问姐姐,你的黄梅调是母亲教你吧,其实,母亲也唱不准,她只是爱,爱不一定要准。姐姐那会儿摸着我的头,没有错,那会儿的我矮姐姐整整一个头,她很喜欢摸我的头,我却很讨厌。我极力想让自己变得不乖巧,可是,姐姐一摸我的头,我所以的爪牙都会分解。我总是这样的一个人。
姐姐老是喜欢在顶楼喊我的名字,还是连着一起喊,婉儿婉儿。我抬头问她,你干什么呢。姐姐又不说话,她的表情看起来很高兴。姐姐说要告诉我一个秘密,我很惊奇。我把耳朵凑进去,姐姐说……姐姐说……
她叫我不要告诉母亲,这是我们之间的一个秘密,我信服地点点头。这是我的姐姐,她对我可好了。她会把任何东西都分给我,只要我喜欢,她喜欢摸摸我的头,然后连着喊我的名字,婉儿婉儿。
那个时候,姐姐在读高中,我读初中。我留着平整的学生头,每天自己调闹钟起床,吃早餐,上学,和母亲说再见,穿运动的校服,背双肩的包。我是一个内心洁净,看起来又乖巧的好孩子。其实,我身上有许多骗人的把戏。
就是那天夜里,我悄悄地起了床,打算去客厅喝口水。我看见了,母亲打了姐姐,那是一种带着恨意的打。我没感到稀奇,毕竟我身上有许多骗人的把戏。母亲是不喜欢姐姐的,母亲喜欢我。而我是一个内心洁净,看起来乖巧的好孩子。我站在墙角里,生怕月光发现我的身影。姐姐用手指着母亲说,你是有两个女儿,不是只有一个女儿。那会儿我多大,无从记起,只知道我有许多咄咄逼人的幼稚。
父亲死的那年,我才读小学五年级,姐姐读了初中。如果你要问我,我的父亲是如何去世的,我也只能说,不知道这三个字。可母亲心里清楚,我感觉她是知道的。大人是最喜欢骗小孩子的。母亲摸我的头说,婉儿婉儿,你不要伤心,妈妈会长成大树那样保护你。我说姐姐呢,姐姐怎么样了。
车子是从悬崖上掉下去的,姐姐却从里面跑了出来。姐姐说,是父亲把她从里面推出来的。母亲也没有什么伤心,她说,命是命,运是运,总是有些事情让人惋惜的。就是那天晚上,我发现一个特别大的秘密。姐姐不是我的姐姐,怪不得母亲一直不喜欢她。是的,母亲应该喜欢我。姐姐是父亲情人的女儿,母亲说,让你进这个家,是我当初最怒极的大意。
雨下得很大,我睡不着,一直听母亲在唱黄梅调。她的声音比起以前更加哀怨。她说,人是留不住,时间是留不住,你要在意的是你自己。她说这话总会看着我,然后说,婉儿婉儿,我的女儿。
我知道姐姐疼我,疼我的眼神里有恨意。因为她总觉得自己是多余,而我抢了她的位置。她和我说,婉儿婉儿,你站在这里,姐姐去买东西,你千万不要走开。然后,车水马龙,时光飞逝。我还是在她的位置。
姐姐上了高中,母亲没有管过她,她们不会在我面前起任何的冲突。姐姐告诉我一个秘密,她喜欢的一个人今天和她在一起。她的表情很幸福很甜蜜,恍惚昨日。
母亲问我姐姐对你好不好,我说好。说得很是开心。母亲又摸摸我的头,这就好这就好。姐姐后来怀孕了,没有去上学,肚子鼓起来,我觉得特别好看。她成天都在家里,我感觉她对我充满了恨意,却也做不出什么事。母亲没有管她,她说任由她自生自灭。姐姐说,喜欢是喜欢,爱是爱。曾经,往日,后来。我说,姐姐,你真伟大,爱一个人就应该伟大。
后来,姐姐死了。跟父亲死的时候是同一天。我很伤心,在房间里不肯出来,母亲哄我,婉儿婉儿,你快出来。自此,墙上的相片又多了一张。母亲依旧唱她的黄梅调,一下两下三下。
姐姐是怎么死的,为什么死在我的生活里那么轻易。她说她是爱一个人爱到极致死的人,到头来发现,爱错了,无法回头。她觉得死神可以救赎她和她肚里的孩子。我说,我也可以,所以,姐姐你不要离开婉儿。
母亲到头来还是有些伤心,养在身边也这么多时日。没想到流水竟是光阴。
彼时的我,长得越来越像姐姐。我问母亲,墙上的是我还是姐姐,母亲看了墙上的照片,再看了看我,大为震惊。从那以后,母亲看我的眼神别有深意,难道,她也知道,我身上有许多骗人的把戏。我可是她最爱的女儿,婉儿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