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鸣凤乔

川端康成的风格——悲伤的唯美并不产生于纯洁，而是丑陋。

假如你的身边，有父子二人同时爱上一个女人，或母女二人同时爱上一个男人，人们应该是怎样的反应？这样的故事如果发生在生活中，当事人一定会淹死在舆论的海洋中。

《千只鹤》就是这样的一个故事，这个违背伦理道德的故事并不复杂，却颠覆了我们的认知。

主人公三谷菊治，在父亲旧情人栗本近子举办的茶道会上，遇到了父亲的另一个老情人太田夫人。太田夫人见到菊治之后非常激动，在菊治身上她仿佛看到了菊治父亲的影子。

尽管菊治很喜欢栗本小姐给他介绍的漂亮女孩稻村雪子，但他还是在茶道会之后和太田夫人发生了关系，为此太田夫人很内疚，受不了内心的谴责，自杀了。

后来菊治把感情转移到太田夫人的女儿身上，太田小姐也很喜欢菊治。可是经过了一系列事情之后，太田小姐离家出走了，故事到此戛然而止。

总感觉这样的故事很狗血，看完之后想起了《红楼梦》中“扒灰”和“睡小叔子”的故事。不管是公公和儿媳妇暧昧，还是嫂子和小叔子不清不楚，都是违背伦理道德的事情，是不被大众理解的。

这样的故事情节虽然有点令人恶心，但还是愿意读下去，因为读者的内心会充满了欲望——一探究竟的欲望。这或许是人类固有的劣性吧！

不管你怎样评论《千只鹤》，它都是川端康成获诺贝尔文学奖的三部曲作品之一（另两部分别是《古都》和《雪国》）。或许读第一遍的时候是一头雾水，不知所云，但是读过几遍之后，便其意自现，便口有余香，便会发现其中的美好。尽管这种美好笼罩在淡淡的哀愁之中，你会发现这哀愁是人们活着必须的情绪之一。

叔本华说：人生是欲望的表征。人的欲望永远无法获得满足。因而痛苦就成为必然的生存体验。

然而爱与欲望便是痛苦的源泉——故事中几个男女交织的爱与悲愁便是这一论断的完美解释。

1.菊治和太田夫人

在栗本近子的茶道会上，三谷菊治和父亲的旧情人太田夫人相遇。菊治父亲活着的时候，和太田夫人感情很好。由于对菊治父亲的思念和爱恋，她将菊治看成是他的父亲。

茶道会之后，菊治在回家的路途中，与太田夫人在山间小路不期而遇。菊治一开始并不喜欢她，本能地排斥她，毕竟她曾经是父亲的情人，对他和他的母亲都有一种潜在的伤害。

太田夫人对菊治父亲非常思念，而且还很伤感。对菊治，在举止上也表现出过度的亲昵，这让菊治的内心很复杂，稀里糊涂地就跟太田夫人开了房，并与之发生了关系。

太田夫人的爱是温暖的，菊治感到如沐春风，心甘情愿地沉溺其中。这种爱，与道德背道而驰，正好和菊治内心的虚无契合，也令菊治感到了真实和安全。

在菊治的心中：太田夫人是纯粹的爱和纯粹的女性的化身。

夫人也许不是人类中的女人。也许是人类之前的女人，或者是人类的最后一个女人。

正因为她是极其温柔的，正因为她与栗本近子截然不同的性格，栗本才特别嫉妒她，说她是充满妖气的女人。

2.菊治父亲和栗本近子

栗本近子胸前长有一颗很大的黑痣，这是她的标志。她也曾是菊治父亲的情人，严格说来，她开始是菊治父亲的茶道学生。由学生成为情人也许是顺理成章的，但毕竟是情人，不是妻子。

菊治小的时候和父亲一起去过栗本的住处，栗本裸着上身，正拿着剪子剪胸前黑痣上的毛发。看到这一切的菊治感到很恶心，或许这在他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阴影，加上父亲与众不同的性观念，导致菊治对爱情，对欲望，也有异于常人的理解。

如果说菊治父亲活着的时候，栗本还算一个女人的话，那在后来情节的推进中，她已经完全被中性化了。

菊治父亲死后，栗本一直单身。看到菊治和太田夫人在一起，她很嫉妒，极力破坏他们二人的关系，想方设法不让太田夫人接近菊治，又用种种手段离间菊治和太田小姐。太田夫人的自杀和她也不无关系。在太田夫人与菊治父亲，菊治与太田夫人和太田小姐，这些颇有点复杂的关系中，只有栗本是局外的，是隔在他们中间的一种存在，她是一个不是女人的女人。

3.菊治和稻村雪子

稻村雪子小姐是美好的，纯洁的。在描写她点茶时写道：

她的点茶手法朴素，没有瑕疵，从上身到膝盖姿势正确，气度高雅。新叶的影子婆娑地在她身后的纸格子门上，辉映在华丽的和服上，仿佛肩背和水袖都反射出柔和的光彩，连一头秀发也乌黑发亮。以茶室而论，这间屋似嫌光亮一点，但小姐经过这样的衬托更加青春焕发，适合少女用的小红纱巾非但不俗气，反而给人以娇艳之感。小姐的纤纤素手恰似一朵盛开的红花，在她周围仿佛有千百只白色的小鹤在不停地飞舞。

菊治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雪子的美，虽然这种美在他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他却没有勇气接受雪子。因为雪子是栗本的徒弟，一看到雪子她就想起栗本，想起栗本胸前的黑痣，想到父亲留在她胸上的牙印。这在他的心里是一道坎，雪子太美好了，他不愿意把雪子与这些肮脏的东西联系在一起，所以他选择了逃避。

在太田夫人面前他就没有这种感觉，太田夫人是美好的。在太田夫人身上，他能够感觉到父亲的力量，太田夫人也把他当做了他的父亲。

菊治由于和太田母女的复杂关系，遂而觉得自己和雪子小姐之间，变得越来越不可能。雪子小姐之于他，就像她随身携带的千只鹤包袱，美好却可望而不可即。

4.菊治和太田小姐

太田夫人在和菊治发生了关系之后，感觉非常内疚，选择了自杀。

太田夫人自杀后，菊治面对太田小姐，内心也十分自责。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没能控制住欲望，和太田夫人纠缠在一起，导致太田夫人自杀，导致太田小姐变成孤儿。

但是太田小姐在知晓了母亲和菊治的关系后，不仅没有怪罪菊治，反而感觉对不起菊治，心里对菊治有了一种说不清的情愫。

菊治也在和太田小姐的交往中发现，她身上有太田夫人的身影，渐渐地将自己对太田夫人的情感，倾注到了太田小姐身上。

两个人相爱了。

但是，太田小姐内心很是挣扎，看到菊治，她就会想到自己的母亲，想到母亲和菊治曾经在一起的画面，她就无法面对这段情感，最后她也选择了逃避。

5.欲望苦闷必然会导致一段错爱

太田夫人和太田小姐母女俩是美好的象征，她们的美是温良的，令人如醉如痴，乐不思蜀。这种美有一种令人蛊惑的味道，她们所筑的温柔乡令人自甘堕落，也令人轻松，所以菊治心甘情愿沉迷其中。

在太田夫人眼中，菊治与他父亲就是一个人。在菊治眼中，太田小姐就是太田夫人。太田夫人在菊治身上，找到了他父亲的感觉。菊治在太田夫人身上，感受到父亲当年的雄风，也在太田小姐身上感受其母亲的爱。

他们像植物一样，靠互相接触传达着本能的爱。

在《我在美丽的日本》一文中，川端康成说：如果人们以为《千只鹤》是描写日本茶道的心灵与形式的美，那就错了。这部作品是对当今社会低级趣味的茶道，发出怀疑和警惕并予以否定。

其实作者所怀疑和否定的岂止是茶道，在作品中对于太田夫人及其死有过多处描写，太田夫人的敌人栗本近子也对太田小姐这么说：“您母亲也是位性格温柔的人，在这性格温柔的人无法生活下去的社会里，我总觉得她就像最后一朵花一样凋零了。”这可以说是栗本近子对太田夫人最真实的评价。

在观赏太田夫人遗物的时候，菊治也开始感到，也许太田夫人是女人中最高的珍品，珍品中不含污浊，将太田夫人看作女人中的珍品，看作真正的女人，看作一朵温柔的花，这可以说表达了作者的某种美学观点，也可以说是对现实的怀疑。

作者在完全排除道德观念基础上表现情欲的苦闷的写法，有超越世俗道德观念，而进入美的绝对境界的超脱。这种凌驾于现实的绝对境界之中同死亡相连的美，一旦放到现实中去考察，自然是颓废的，不健康的。

《千只鹤》讲述的是一个有悖道德的故事，但是这种情欲苦闷与传统道德相碰撞的故事，被川端康成写得如此唯美，不得不佩服作者的功力深厚。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