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远在东北的日子里,母亲像一个男人一样,每天上工,赚取工分。那时的农村实行土地集体所有制,并非现在的分田入户自由支配。
扛着生产工具下地干活,每天可以记工两角钱,一年下来可以挣得一百来元钱,这便是母亲全年的收入。平日里吃的米和菜,由生产队分配,说是平均发放,但是农业生产水平低下,到手的粮食几乎少的可怜,根本吃不饱。红薯白菜拿水煮了充饥,那是常有的事。至于大米,虽然颗粒细碎如沙,仍然要攒了再攒,留下来,过年的时候才舍得吃上一碗。年夜饭,真正的弥足珍贵,年三十才能吃的到啊!
母亲在特定的岁月里被磨练成了女汉子,没有父亲的朝夕相伴,不可能享受呵护享受另一半的嘘寒问暖,唯有她独自的坚强从容的面对。
但其实母亲生性温和内心柔软,与她一脸的慈眉善目十分搭配。听老人们讲,她那时十分惹人喜爱,长的清秀性格也极好,而且留着齐腰的两个长辫子,走路起来甩甩的,非常好看哦。
母亲干完地里的活,还要赶着去割猪草,每天几篮子那是要背回来的。她蹲着干活,总觉有人在不远处讲话,却又不见人影。突然有短短的树枝扔在她身边,然后对她喊,扎长辫搭子的,公社里放电影呢!母亲一惊四下里张望,果然几十米开外,三四个男娃子站在那里,手上拿着树枝晃来晃去。说是男娃子,其实都是些大龄未婚男青年,不愿干活偷懒闲混的落后分子。母亲并不认识他们,她本能的提起篮子然后拔腿就跑,百米冲刺的速度快快离开。那几个男娃子也假装追赶她,小跑几步然后哄笑而散。
下次再去割猪草,母亲不敢独自一人了。要么有长辈陪伴,要么约个一般大小的姐妹,可以壮胆,若是遇上坏人了也好通风报信。
隔壁的婶娘姓白,母亲约了她一同前往。果然又碰到那三四个男娃子,母亲没有像上次那样快跑离开,因为有婶娘在,她镇静多了。婶娘拿手指着那几个鬼娃子,斥骂,滚到别的位置去,知道她是哪个吧,她的大佬哥是水牛,看不甩死你们几个!三四个鬼家伙听完,偷偷地嘀咕着什么,然后嗖的跑远了,再也没有朝我母亲扔树枝了。
水牛是我的伯父,父亲的哥哥。水牛只是伯父的小名,为了好养活,取了这个名字。伯父是大队里少有的读书人,先是当着记工员,后来又去了村里的小学教书。这些都不是鬼娃子们害怕的原因,主要是伯父有着一米八几的个子,身强体壮,真打起来了,可能他们三四个也招架不了,所以不敢来惹事了。
母亲没上什么学,平日里写信也是很有难度的事,父亲的信寄回来,她只是模糊马虎阅读,家中有重要的事情,一定是要伯父来写信。其实我在想,对于父亲和母亲,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早日重逢。分开的时光漫漫长,等待的日子清清远。
母亲日复一日,父亲年复一年,书信,千里之外的问候,便是爱人间唯一的交流。
母亲终于等来可以上部队,去看望父亲了。他们整整分别了四年,岁月可曾改变彼此的模样?到底是胖了,还是瘦了,当兵真的很威武吗,会开汽车的父亲是不是很神气。那时候的母亲只有23岁,但却不会像我们现在,可以欢呼雀跃可以奔走相告,她的激动她的喜悦藏在眉眼的浅笑里,所有的思念所有的期盼,梳进她的麻花辫里,长长的厚厚的,一丝又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