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前一个闷热的夏日,湖南东北一隅的一个古朴而秀丽的山村村口,已经八十岁的老祖母站在她所能及的最高处,目送即将远行的我。
一个人在外面,走路要往边上走,睡觉的床要靠墙。像世上所有的奶奶一样,临行前的那天晚上,她一遍遍的嘱咐着我。
那时候,年少如我。根本来不及愁看岁月匆匆,迫切地逃离故土,奔向他乡。
时间的车轮滚滚而来,足以让一位懵懂的翩翩少年变成一个大腹便便的油腻男。未到中年,却也用芳华和脚步对事物有了一定的丈量。
春节后便辞职了。思虑半年,孑然一身。用母亲的话来形容,“十年前,拉着一杆行李箱踏上求学之路。十年后,又拖着箱子,逃离城市,回归故土。”
而立将至,体重与生活都多了一份不安。像是眼前这台破旧的面包车,颠沛流离,跋山涉水,去寻找最后的温情。
还没反应过来,2019年已经过得七七八八。放在历史的长河中看,今年可能并不是个多么特别的年份。可是在这一年里,我学会了面对许许多多的“不得已”和“求不得”。
不管是否完美,《复仇者联盟4》为漫威10年画上了句号,从此那个从少年时代就开始的英雄梦,再也没有了后续。《名侦探柯南绀青之拳》工藤新一与毛利兰正式确定了恋人关系,成为了平成年间最后一部柯南剧场版。
一场大火,烧掉了卡西莫多的爱情,也毁了这座拥有800多年历史的,属于全世界的艺术瑰宝,人们不敢相信,却不得不接受这个悲痛的事实。
随着日本天皇的退位,延续了30年的平成年代落下帷幕,新年代从被赋予“令和”这个名字开始,就意味着它承载了人们对新生活的无限憧憬和美好向往。这仅仅是8个月的时间内所发生的事。
外面的世界如此匆匆,小镇的日子显得格外的安静从容。未曾细看过的乡情,在故土的感知下,唤醒了一道道儿时的记忆。
母亲知我回到家乡心中不安,便想着法子能使我融入到故乡的生活中。母亲要强,早年在城市打拼,十几年的快节奏生活让她初回家乡时不能适应,直到她发现家乡旅游带来的商机,她的土菜馆也应运而生。
开张之时,满脸笑容,招朋待客,好不欢喜。不论是城市还是乡村,母亲习惯了有事做、能干事的生活节奏,这一天大概是她最开心的日子。
母亲深知把生活的重心从城市转移到乡村需要莫大的勇气与担当,她并不从口头安慰劝导我,而是从生活中引导我。
夏日的清晨,小镇醒得很早。早上五点多,鸡鸣即起。推开鸡舍,母亲先要招呼好她的一大帮鸡鸭鹅,给它们喂食。边喂嘴里还会念叨,
“小黄你太霸道了,不许抢食。”
“哎呀!小白你真不错,今天又下了两个蛋。”
我时常发现她会默默的站在鸡舍旁停留许久,看着它们吃食,一天天长大。这是种怎样的心绪,我并没有问过母亲。但我知道,每当父亲拿着菜刀走向它们的时候,母亲眼里流露出来的不舍。而当它们变成一道道滋补的汤食之时,母亲让我们多喝两碗的喜悦。
母亲有一个菜园子,里面有辣椒、茄子、黄瓜、豆角。当季的蔬菜瓜果,不用上超市,客人吃的都是自己采摘制作而成,绿色放心且健康。
菜园子和饭店、鸡舍一样需要打理和经营。母亲对它们照顾得精心,顶着烈日除草,浇灌。却常常疏于对自己的打扮。头发简单的绑着,趿着一双拖鞋,走路总是匆匆忙忙,像是和时间在赛跑。完全失去了当年都市女人该有的风范。
母亲要求我和她一起经营。傍晚,鸡鸭鹅一只不少的请回它们的家。清晨让我去拾蛋,并告诉她一天的成果。离家许久的我,也不再闹薄荷长什么样子的笑话了,新鲜的紫苏与薄荷放进刚刚从鱼塘里捉上来的鱼汤里,绝对是人间美味。
到了傍晚,阳光逐渐温和。穿上雨靴,背上背篓和禾刀沿着小溪而上,这是父亲常常要走的路。岸边的青草是鱼儿们的最爱,最初我连简单的勾背弯腰都喘不过气来。
感受到鱼草从手指散发出来的清香与汗水交杂在一起,望着溪水缓缓,把草倒进鱼塘。静静的看着鱼儿们欢快用餐的时候,我也成了那个默默的守在鱼塘边的人,许久才转身回家。
饭店需要经营。母亲虽比不上阿庆嫂的“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客人依然能感受到她的热心与热情。母亲做菜的份量远远超过了我在外面吃过的任何一家饭店。为此我还与母亲起过争执,她会笑着和我说,我们小地方,不要和外面比,一定要让客人吃饱吃好。
小镇三省交界,有许多外来务工人员。修河堤,干建筑,十分辛苦。有一回,快到吃饭时间,母亲叫我去泡茶。我随即变问,“现在客人还没来,为什么这么着急?”她回答道,“马上就来了,先泡好凉着。要多为工人师傅们想一想。”
工人师傅们十分节省,菜从不多点,母亲加多份量的同时会给他们加菜送汤,脸上还乐呵呵的。谁不是出门在外,心安便是经营。
小镇几乎没有娱乐活动,除了夜晚从镇上唯一的KTV传出来的怀旧金曲比赛,便是白天手搓麻将来回推倒太极的砌长城表演。夏日燥热,母亲又打起了小九九。闹“猪瘟”还未走远,人们不敢食肉,腹中无货。便拖着我和父亲还有妹妹下塘摸蚌壳。
鱼塘在村口老宅的正前,属于集体。幼时觉得它是我见过的最大一口塘。那时鱼塘清澈见底,还有少见的红鲫鱼在里面游动。鱼塘边有茭白,成熟的时候,奶奶会叫我帮忙一起采茭白,用它来做青椒炒肉。每年灌塘,家家户户都会分到鱼,小孩子们会用自家分到的鱼来攀比。
随着时间的推移,族人们纷纷搬离老宅。热闹不在,鱼塘变得浑浊,鱼儿们也“”离开”了它们生长的故乡。唯有鱼塘里的塘泥越发厚实,再次用脚来感受它,便是十几年后。
蚌壳喜泥,环境给了它得天独厚的生存条件。我和父亲赤着膀子下到水中,酥软的塘泥踩上去很舒服,却也“粘人”揭不开脚。父亲很快从泥巴里面摸出一个个大大的蚌壳,我也不示弱,造着父亲教的方法,从岸边入手,用腿盘它,很快找到很多,个儿虽然没有父亲找的大,心里十分满足。再小一点,父亲便让我扔回塘中,继续生长。一会儿功夫,收获便是满满一箩筐儿,上到岸边,一家人都成了泥人。
清晨,在睡梦中就被香味给叫醒。这是母亲的拿手好菜,墨鱼蚌壳丝汤。蚌壳与墨鱼都是软体动物,海鲜与河鲜搭配在一起,除了鲜外,河与海,人甚至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受。身在山中,仍知天下。
时光任它日月如梭,日子总是家长里短。一次次的记忆被唤醒是父母对家庭的经营,是幼时跟着祖母在老宅后山拾柴时老人家追着寻我漫山遍野的顽劣,是岁月、时光以及芳华让我对故土的重新认知,对生活的重新定义与理解。
故土总是不能割舍的,这里有人的根。当可爱的小侄子用稚嫩的普通话叫着叔叔伸手找我抱抱的时候,我知道这是岁月的又一次轮回。
山中早晚的温差开始变大,等到秋意渐浓时,我也将离开这片让人终生依恋的土地,不知道这些记忆何时会被重新唤醒,遍历他乡后方知,此心安处便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