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匹诺曹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伯乐联合征文【品】之“暗叙事”。

楔子

所有人都是木偶,直到人拥有了一颗心。

01会说话的木头

杰佩托曾经是个幸福的人。他长着一张宽厚的脸,克莱因蓝的眼眸亮晶晶地闪着光辉,他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每天都笑嘻嘻的,经营着一家玩偶店,位于帕提诺小镇的中心位置,明亮的玻璃橱窗里展示着各种造型的玩偶,那是孩子们最期待的圣诞节礼物。

杰佩托有一位善解人意的妻子,一个聪明可爱的孩子,他的孩子有一个特别的名字——匹诺曹。

这天是周日,照常,杰佩托一家都要去帕提诺的教堂做祷告。

“匹诺曹!”杰佩托喊道,“准备走啦!”

“好的,爸爸,我把这道数学题做完,大概还需要五分钟。”匹诺曹头也不抬地回道。

若是那天去教堂迟到十五分钟,可能一切事情都不会发生了,可偏偏匹诺曹完成了那道数学题,他蹦蹦跳跳地走到门口,拉起爸爸妈妈的手,径直往教堂走去。

深秋的帕提诺是一幅印象派画卷,明亮的黄色梧桐叶覆盖在小镇的每一条路上,栗子色的阳光把云朵全部冲开,远处的枫林红色如熊熊燃烧的火焰。

教堂的钟声已经敲响,在第三声钟声过后,杰佩托一家已经稳稳地坐在前排的木制长椅上了。

杰佩托先生一脸虔诚地向上帝祈祷,他双手合十、闭上眼睛用心去感受神迹的来临。他似乎真的听到了上帝的话语,那是一种轻微的“嗡嗡”声,主啊,他心里默念,请您说得再详细一些吧,让我能够瞻仰你神圣的语言,嗡嗡声似乎回应着他,在他耳边越来越尖锐,越来越刺耳,过了一会嗡嗡声竟变成了一种高亢的类似发动机一样的轰鸣声......杰佩托先生猛然睁开眼睛,狐疑地看了看四周,每个人都不曾有所反应,大伙都在虔诚地祝祷。

“爸爸,”匹诺曹的表情有些惊慌,“你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

“奇怪的声音?”杰佩托先生心头一颤,“你是说神迹?你也听到了?”

“一种机械的轰鸣声,爸爸!”匹诺曹有些不安,“如同猎鹰一样盘旋在我的头顶。”

“傻孩子,没事的,”杰佩托先生吐了一口气,“这是上帝的——”

杰佩托的话还没有说完,剧烈的爆炸声跟海洋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教堂的顶部爆裂开来,砖块和木屑如烟花般坠落,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所有人都面露惊惧之色,那是一架黑色的螺旋桨飞机,它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从腹中投出酒瓶大小的墨绿色物体——

“不好!”杰佩托先生大吼一声,“快跑——”

教堂被炸成了一片焦土,杰佩托先生感觉头晕目眩,耳边嗡嗡作响,他艰难地爬起身来,企图寻找妻子和孩子,“佩妮!匹诺曹!”他慌乱地喊叫着,周围被一团浓烟围住,眼睛看不清任何东西,“佩妮!匹诺曹!”他有些绝望了,声音颤抖着,寂静的四周没有传过来一丝回应。

杰佩托先生得救了,他侥幸存活了下来,教堂的废墟直到空袭之后三天才被清理完成,佩妮和匹诺曹只剩下了一具苍白的尸体,杰佩托先生悲痛欲绝,刹那间感觉世界都崩塌了,他终日以泪洗面,意志渐渐消沉,他把妻子和儿子埋葬在屋后的一处土坡上,秋天很快过去了,冬天格外寒冷,冬去春来,时间静静抚过,像一把锋利的刀在杰佩托先生脸上刻下印记。

杰佩托先生现在是一个不幸的人,他终日把自己关在家中,事业停滞了,他渐渐老去,头发乱糟糟的,脾气古怪,他对每一个人都很刻薄,孩子们嘲笑他,就给他取了个“老玉米糊”的绰号,远远看去他那一头乱糟糟的黄毛头发确实像癞玉米的触须......

杰佩托先生彻底把自己封闭了起来,如同蜗牛般躲进了脆弱的壳里面,他终日闭门不出,盯着工作台上的一张全家福发呆,匹诺曹在照片中洋溢着微笑、杰佩托站在中间位置,一只手搂着妻子佩妮,三个人傻乎乎地笑着,可眼泪却一直往外流淌......

杰佩托50岁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到了自己的孩子匹诺曹,“匹诺曹!”他在梦中喃喃自语,“我的孩子——”

匹诺曹没有说话,只是径直走到后院,杰佩托先生跟了上去,“我的孩子!”

匹诺曹笑笑,指了指后院的土包便消失不见了。

杰佩托先生从梦中醒来,泪水浸湿了他的脸颊,他用粗糙的手抹了抹湿漉漉的脸颊,穿上一件宽大的旧睡走到后院,那是他妻儿的安息之地。

在原本的土坡旁边不知何时竟长出来一棵树木,这棵树木挺拔着身姿,绿色的树叶蕴藏着青翠的生命力。

“匹诺曹!”杰佩托有些激动,“真的是你吗?真的是吗?”他小心翼翼地照料着这棵树苗,整个人变得精神了许多,他有些改变了,至少生活有了新的憧憬和奔头,尽管很多人嘲笑他的行为,觉得他终究还是疯了,但是他一直坚信这棵树就是匹诺曹,只要小树苗长大,匹诺曹就回来了,一定是这样的,他想,一定是这样的。

杰佩托先生的期待很快就落空了,那是一道金黄色的闪电,那天下着暴雨,一场帕提诺有史以来最大的暴雨,闪电如同金弧般跳跃着,云层中暗雷滚滚,随着一声声闷响,一道金黄色的闪电刺破苍穹,直奔杰佩托先生的后院而来,他惊呼一声“不好!”便匆匆跑到后院,雨水混着泥土的腥味扑面而来,他怔怔地站在后院,那土坡上的树苗已经被雷劈成了两段,成为了焦木,“不,不,不!”他绝望地跪倒在地上,“主啊,你为何一次又一次戏弄我!我的匹诺曹,我的匹诺曹!”

大雨霎时就停了,一切都恢复如初,月亮探出脑袋,半遮着脸透过云层洒下一片清辉,月光照在破裂的小树苗上面,只有一截完好无损地保留着,但是整棵树已经失去了生命力。杰佩托先生悲痛地把剩余的木头收集到一起搬回了家,他流着眼泪,用手轻轻抚摸着完好无损的那一截树苗,上面还保存着一片绿色的树叶。

“嘻嘻,嘻嘻,你不要这样摸我,怪痒痒的!”木头像是活了过来,居然开口说起话来。

杰佩托先生吓傻了,一双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满屋子搜寻,找不到任何恶作剧,“是木头在说话?”他满脸狐疑地看了看木头,用手挠着自己的后脑勺,“想来是听错了,绝对是这样的。”

他抱起木头,把他放到工作台上,那是他曾经制作玩偶的地方,砰的一声轻响,木头叫嚷了一句,“你可轻点吧,摔疼我了!”

这句话真真地传到了杰佩托先生的耳朵里,他“呀”了一声,随即确认确实是从木头里发出来的,“太不可思议了,太不可思议了!”

他兴奋地大叫起来,“上帝显灵了,上帝显灵了!”

02匹诺曹

杰佩托先生要把木头做成一个玩偶,他端坐在工作台上,这里一如几十年前一样,只不过周围的陈设变得简单了许多,原先的高档家具已经换成了破破烂烂的椅子,客厅的壁炉正生着火,可是这火是画出来的,它跳跃着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就跟真的一模一样。

杰佩托先生仍旧宝刀未老,尽管已经许多年不再制作玩偶,但手只要一摸到工具便激活了他的传统技能,轻轻几笔就刻出了他的头发,刻出了脑门,刻出了眼睛。

眼睛刚刻好,它就有了灵性,自己骨碌碌转起来,盯着他看。

紧接着,杰佩托先生刻起了鼻子,刚刻好鼻子,鼻子突然“突突突”地不断加长,眼看就要顶开家里的门了。“这可真是一件怪事,”杰佩托先生说着笑了笑,会说话的木头,这本身就已经很奇怪了。

他只能用刨子一点点把鼻子磨短,在此期间,木头一直在打喷嚏,扰得他有些烦躁。做完鼻子做嘴巴,这一张小嘴刚刻出来,木头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伸出一个木头舌头,朝着杰佩托先生扮起鬼脸来。

“哦,我还得给你取一个名字,以后你就叫匹诺曹吧。”他说,“这个名字多特别!”

“匹诺曹,匹诺曹!”木偶发出“咯咯咯”的笑声,“这个名字真有趣!”

“是啊,是啊!”杰佩托先生面露惊喜之色,“你也很有趣。”

杰佩托先生一心一意地投入到玩偶的设计之中,他接二连三地完成了身体、胳膊、小脚等设计环节,过了几天木偶就完全做好了,尽管他会说话,但是不会走路,木头小腿非常地沉重,它一直叫嚷着,告诉杰佩托先生抬不起腿来。

“哦,可怜的匹诺曹,我的孩子,我也没有很好的办法——”他说。

“杰佩托,老玉米糊,杰佩托,老玉米糊!”匹诺曹行动笨拙,扭着身体不断叫嚷。

“你这个小坏蛋!”杰佩托先生有些恼怒了,“你怎么可以这样跟我说话,跟你的爸爸,我的孩子,你可真坏!”他说着擦掉了眼角的泪珠。

匹诺曹就这样被摆放在工作台上面,他苦恼地透过玻璃橱窗向外望去,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很多孩子在外面蹦蹦跳跳地做游戏,匹诺曹心里羡慕极了,他也渴望到大街上去,像正常孩子一样......他落寞地躺在工作台,看着窗外的夕阳变成了月光。

忽然,房间里出现一声闷响,随着“啪嗒”一声,虚空中出现了一团淡蓝色光影,光影中显现出一个人形来,原来是位穿着一袭华丽飘逸白裙的仙女,仙女头上戴着一顶金黄色的桂冠,手里举着一根魔法棒。

“匹诺曹。”她只是扫了了木偶一眼,“看来杰佩托先生很用心啊,把你都制作出来了。”

“咳咳,”匹诺曹发出几声咳嗽声,“你是谁呀?”

“我是仙女阿尔弗特洛。”她说着,一道蓝光闪动一下子出现在匹诺曹的面前,“我来帮助你吧。”

“帮助我?”匹诺曹皱起鼻子,“我可不相信你,你肯定是有什么其他的目的吧。”

仙女听了之后发出几声轻笑,“还没有见过世界就这么有心机?”

“得了吧,”匹诺曹一阵苦笑,“我一个木偶,我没有心。”

“那你想要一颗心吗?”仙女话锋一转,忽然问道。

“什么?”匹诺曹惊讶地看了看仙女,“你是说......”

“你可以拥有一颗心,只要上帝认为你值得拥有,不过在此期间,我会让你活动起来,你需要靠自己的力量去争取一颗心。”仙女淡淡地解释。

“可是,你为什么要帮助我?”匹诺曹有些疑惑。

仙女没有回答,而是意味深长地朝杰佩托先生睡觉的地方看了一眼,杰佩托此时鼾声震天,

他丝毫没有察觉当第一缕阳光照射进窗户时,迎接他的将会是什么。

仙女的魔法棒一挥,从星形的魔法棒顶端蹦出一道紫色的光束,它径直打在匹诺曹的身上,匹诺曹整个都被一团光焰托举起来,紧接着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得到了改进,四肢渐渐充满了能量,他可以站起来了,不光能站起来还可以跑,手臂也能挥动如常,除了身体是木头的除外——他几乎跟人类孩子别无二致。

匹诺曹激动地在房间里乱蹦乱跳,把杰佩托先生的房间弄得一团糟,工作台上的长颈瓶被摔得七七八八,还有那些工作器械也被他挪动了位置,现在他就像一头从未见过世面的大象,横冲直撞地闯入陌生世界,他渴望自由,尝试把门锁打开,可是门把手对他而言还是太高了一些,他够不着,于是他只好在房间里撒野,一直到东方天空出现一抹光亮,一缕温暖的阳光照射进来,这一切都仿佛有一个固定的剧本,每当这个时候,杰佩托先生就会停止打呼,翻个身,面朝着天花板砸吧几下嘴巴,打一个巨大的喷嚏,紧接着他缓缓睁开双眼,神情迷离地盯着天花板看上好一会儿。

“爸爸!”匹诺曹兴奋地跳上床,趴在杰佩托的身上,“爸爸,爸爸!”

杰佩托先生感觉耳朵都要被震聋了,他起初没有意识到什么,但紧接猛然坐起身子,由于太用力差点把匹诺曹甩出去,“哦,梅林的胡子!这......匹诺曹,你学会走路啦!”

他兴奋地叫嚷着,迫不及待地爬下床,他一脚踩在倒在地上的长颈瓶上,一个踉跄摔了个倒栽葱,“谁干得好事?!”

“是我,是我呀!”匹诺曹咯咯咯地笑出声来,“爸爸,是我呀!”

杰佩托先生眼冒金星,他爬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小家伙,你真是个调皮的小家伙!”随后,他也笑了起来,这是他失去家人之后第一次发自内心的欢笑。

“匹诺曹,”他用手拭去眼角激动地泪花,“我的孩子,我知道,你肯定会回来的。”

03不爱学习的匹诺曹

匹诺曹最讨厌的就是去学校。别的不说就因为他是一个异类,谁能想象一个会说话的木偶去上学的,大家对他充满了敌意,尤其是一个叫罗德西的孩子,这个孩子有着棕色的皮肤,黑色的头发,两只乌黑亮丽的眼睛上面有一双几乎连在一起的棕色眉毛,他总是穿着一身深色的衣服,腰里束着一条黑色摩洛哥皮带。

“你就是匹诺曹?”他毫不客气地站到匹诺曹面前,后面跟着两个小跟班科尔西和埃尔加。

“是的!”匹诺曹自信满满地回应他。

“哈哈哈哈。”两个小跟班笑了起来。

“你是个木偶,”罗德西不怀好意地说了一句,“听我妈妈说,你是被撒旦诅咒的,是不祥之物。”

“吁——”两个跟班附和道。

“所以我揍你一顿是为民除害,”罗德西说着一步步走到匹诺曹的面前,“你不会反抗的,对不对?”

匹诺曹压根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他只是觉得好玩,直到他被罗德西揍得连走路都走不稳了,甚至一条木头腿子还被打坏了,罗德西压根就不愿意停手,直到阿黛尔的出现,阿黛尔是一个满脸雀斑的小姑娘,她被称为“野小子”,是个喜欢打抱不平的小姑娘。

“罗德西!”她叫住他,“赶紧住手,佩洛老师就要来了,如果你不想下课被关禁闭的话。”

罗德西停下手,“这次我先饶过你,下次你就没有那么走运了。”他说完,大手一挥,带着两名跟班离开了。

“你没事吧。”阿黛尔关切地询问匹诺曹。

“我......我没事。”匹诺曹低下头,轻声说。

“他就是这样的。”阿黛尔说,“下次不要跟他玩,当然最好是融入集体,交一两个朋友。”

“可谁会喜欢一个木偶呢?这也太奇怪了,我就是一个异类,一个不被接受的人。”匹诺曹沮丧地吐口而出。

匹诺曹第一天的校园生活简直糟透了,他回到家里闷闷不乐,面对杰佩托先生的问询有些不耐烦了,“爸爸,”他说道,“我再也不要去读书了,我不喜欢学校!”

“为什么呢?”杰佩托吃了一惊,“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没有——”匹诺曹站起来,“我就是不爱读书,我讨厌学校。”

“混账!”杰佩托说,“不许你这样说,不许你说不爱学习了,不去学校了,要知道我的匹诺曹可爱学习了——”

“可我不是你的匹诺曹!”匹诺曹有些气愤,他用手指了指放在工作台上的那张杰佩托先生年轻时一家三口的照片,“我就是我,你的匹诺曹早就已经死了!”

“啪!”一个耳光重重打在匹诺曹的脸上,他感觉自己转了好几个圈才停下来,“爸爸?”

“我不允许你这样说!”杰佩托先生哭出声来,“你就是我的孩子,你就是我的孩子!”

匹诺曹有些沮丧,他确实伤害了杰佩托先生的感情,可是他哭不出来,木偶是不会流眼泪的,他甚至不会流血,被罗德西殴打的时候,他也没有感觉到痛,他只是一个木偶。

“爸爸,”匹诺曹缓缓开口,“我不受欢迎,我没有朋友,在学校里,我只是一个别人眼中的异类,一个随时可以被拿捏的玩偶而已。”

“匹诺曹......”杰佩托先生喃喃道,“不要拿别人的尺子来丈量自己的人生,你是木偶,但你是被上帝祝福过的,人人生而平等,哪怕身体是木制的又如何呢?”

杰佩托先生的情绪缓和下来,他把匹诺曹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着他,在漆黑的夜晚,他们成了相互的依靠。

匹诺曹在学校的处境并没有好转,罗德西总是喜欢当众取笑他,匹诺曹笨嘴笨舌地不知如何反击,起哄的同学很多,老师也对他漠不关心,匹诺曹是没有心的,他不会真感觉到什么伤心,但他也不喜欢被人议论,这让他感觉到了无形的压力。

倒是阿黛尔,她的温和倒是让他感受到一丝能够继续待在学校的慰藉。

周五下午的宗教课上夏皮罗老师讲述了该隐的故事,匹诺曹听得津津有味,夏娃和亚当生了两个孩子,长子该隐,次子亚伯。有一次,该隐和亚伯一起向上帝祭献贡品,上帝接纳了亚伯的祭品,却拒绝了该隐。该隐恼羞成怒,杀死了亚伯。上帝惩罚杀人者,放逐了该隐,却又在他额头上留下了一个记号,避免他在旷野中死于他人之手。

夏皮罗老师刚讲完,匹诺曹就举起了手。

“什么事?匹诺曹?”夏皮罗老师问。

“夏皮罗老师,为什么上帝不接纳该隐?”匹诺曹有些激动。

“因为该隐是一个异类,上帝不喜欢异类。”夏皮罗老师淡淡地回道。

“就像我一样吗?”匹诺曹脱口而出,倒吸一口凉气。

“匹诺曹......”夏皮罗老师顿了顿,缓缓开口,“确实,你对我们来说就是一个异类。”他的话音刚落,教室里传出一阵笑声,大伙的目光齐刷刷地聚集到匹诺曹的身上,他是一个会说话的木偶,这也太奇怪了,如果这是上帝创造的,那怎么解释上帝拒绝该隐这件事情呢。

“那上帝什么还要在该隐头上留下记号?为什么他要帮助该隐,不受其他人的伤害?”匹诺曹继续追问。

“因为上帝是仁慈的,匹诺曹。”夏皮罗老师深吸了一口气,“尽管你是异类,但是大家都接受你了,不是吗?”

匹诺曹听了苦笑一声,他被接纳了吗?似乎并没有,不过他倒是让同学们更加团结了,至少在欺负他这件事情上,他们是空前的一致,展现出无法撼动的团结。

课后,匹诺曹一个人背着书包回家去,阿黛尔把他叫住了。

“匹诺曹,等我一下!”阿黛尔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身边,跟他并肩走路。

“你可以不必这样,我知道,我一点都不受欢迎。”匹诺曹冷冷地说。

“匹诺曹,我想所有人都没有彻底理解该隐,也没有人理解你。”阿黛尔说。

匹诺曹停下脚步,他转过头,木头眼睛盯着阿黛尔看起来,“谢谢你的好意,你是一个好姑娘,愿上帝保佑你,现在我该走了。”

“不,匹诺曹,等我把话说完,”阿黛尔拉住他的木头小手,“该隐是被冤枉的。”

“你说什么?”匹诺曹皱起眉头,“你怎么知道——”

“该隐其实是指人群中独一无二的那些人,他们是如此地特别,以至于周围人都厌恶他们,上帝为什么要在该隐额头留下记号,那就是特殊的对待,普通人放逐了特殊的人,并且给他们安上‘谋杀’的罪名,普通人根本不敢正眼看这些特殊的人,他们没有勇气和胆量面对自己的恐惧,于是他们就用上帝在他们头上留下印记来解释神的仁慈,而实际上他们只是在给自己的怯懦找一个正经的理由。”

匹诺曹紧皱地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或许你说得对,阿黛尔,或许我不是异类,我只是太特别了,特殊到独一无二,所有人都担心我在学业上超过他们,想想看,如果一个木偶考了全年级第一名,我估计很多同学的会气得眉毛都竖起来。”

那天夜里,匹诺曹下定决心一定要在学业上更加努力,把罗德西甩出几条街。夜晚,他在睡梦中梦见自己成了三好学生,同学和老师都接纳了他......

04狐狸和猫

匹诺曹在路上走着,背着一个破旧的麻布书包。迎面走过来一只猫和一只狐狸,这是一只瘸腿猫和瞎眼狐狸,它们俩一路上相互搀扶,像是两个患难朋友。瘸腿猫靠在狐狸身上,瞎眼狐狸由猫领着路。

“下午好,匹诺曹!”瘸腿猫看到匹诺曹,笑脸盈盈地打招呼。

“你认得我?”匹诺曹惊讶地叫了一声。

“当然,当然,我和你爸爸是好朋友。”

“这样啊,这真的太好了,祝你愉快!”匹诺曹说,“我要回家了。”

“诶,匹诺曹,你等一下!”瞎眼狐狸把他叫住,“遇到你正好,这样你就不用走冤枉路了。”

“什么冤枉路?”匹诺曹问。

“我们刚从你家里出来,你爸爸还在念叨着你呢,说是你回家之后让你去佩罗德街的木材店取一些材料,他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了......”瘸腿猫目光躲闪着说。

“是啊,那我取替他拿一下好了。”匹诺曹爽快地说。

“啊,真的是一个孝顺的孩子。”瞎眼狐狸说。

“是啊,是啊。”瘸腿猫点点头。

“可是,我从来没有听过佩罗德街......”匹诺曹挠了挠脑袋,“看来,我需要回家让爸爸给我画一张地图。”

眼瞅着匹诺曹就要离开,瞎眼狐狸连忙说,“我们认识路,你不用回去了,我们可以带你去!”

“你们带我去?”匹诺曹说,“那多不好意思,况且你们身体......”

“没事!”瘸腿猫拍拍胸脯,“谁让我们跟你父亲是好朋友呢,这点小忙应该的。”

“是的,是的。”瞎眼狐狸附和着。

瘸腿猫和瞎眼狐狸在前面带路,匹诺曹欢快地跟在后面,他们很快就穿过了帕奇街道,来到了人迹罕至的郊外。

“我们不是去佩罗德街吗?”匹诺曹起疑地问。

“是的,那里比较远,要穿过这片丛林,很快的,再过二十几分钟就到了。”瘸腿猫解释道。

正在这时,树丛中飞出来一只白色的椋鸟,它看到匹诺曹发出尖锐的叫声:“匹诺曹,小心坏狐狸、坏猫猫欺骗你,注意安全!”

瞎眼狐狸一跳起来,跳得老高,一手抓住白色的椋鸟把它一口吞下,连根羽毛都没有剩下。

“可怜的鸟儿!”匹诺曹捂住嘴惊叫起来,“你为什么要吃了它?”

“我是狐狸,这是我的生存本能 ,就像你也吃肉一样这是自然规律。”

“你太坏了!”匹诺曹说,“我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难道你就因为一只狐狸吃了一只鸟就对狐狸有偏见了?这就是你在课堂上学到的?”瞎眼狐狸说。

匹诺曹一时语塞,竟不知道如何搭腔,过了许久他才说,“那么,我要何时才能到佩罗德街?”

“很快,很快......”瘸腿猫不耐烦地咕囔着。

许久,他们终于走出了丛林,在一处宽旷的平地上有一个巨大的大棚,这个大棚是用木头和五颜六色的布搭起来的。

“我们到了!”瘸腿猫面露喜色,“就是这儿!”

“这儿?”匹诺曹有些疑惑,“一个大棚?”

“东西就在里面,匹诺曹,跟我们进去吧。”

匹诺曹尽管内心有些不安,但他还是故作镇定,他倒要看看里面再搞什么名堂,当他刚踏入大棚的时候,忽然被一张黑色的大网兜住了,他彻底看不清,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随后他似乎被什么东西吊了起来,因为底下空荡荡的,身子随着黑色的网不停地晃动着。

“这样我们的欠账是不是一笔勾销了。”瘸腿猫笑嘻嘻地问。

“算你们有本事,真给我搞来了一个会说话的木偶,这下我的畸形秀可要发财了,哈哈哈哈。”一个粗狂的声音说,“拿去,这是你们的欠条,现在从我的面前滚蛋!”

“那是,那是。”瞎眼狐狸说,“愿上帝保佑你的生意蒸蒸日上。”

05畸形秀

匹诺曹知道狐狸和猫把自己出卖了,为了抵销它们欠下的高利贷。他想起那只被狐狸吃掉的椋鸟,那只可怜的小家伙是为了提醒他才被吃掉的,这只狐狸实在是太可恶了。

过了许久,匹诺曹才被放出来,这时候他已经置身在一个铁笼子里面了,“你们是谁?快放了我!”他大声喊道。

“现在,你已经是我的玩具了,”一个彪形大汉走上前冷冷地对他说,“我劝你识相点,好好表演,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大汉的模样实在是令人胆颤,他有把黑色大胡子,就像一摊墨水渍,老长老长的,一直拖到地上,他那张嘴张大得如同一个火炉,一双眼睛好似两盏点着火的红玻璃灯。其余人的模样也很奇怪,他们都是一些“异类”,有一个人长着一双婴儿般短小的手,却有一张粗陋的脸,有一个人甚至长着两个脑袋......

“天哪!”匹诺曹惊呼起来,“你们到底是什么怪物?!”

“我们不是怪物,”一位长相丑陋的小丑说,“这里是畸形秀,我们就是靠自己的容貌赚钱的,凭本事吃饭。”

匹诺曹似乎没有任何办法,彪形大汉威胁他如果他不加入就把他架在火炉上烤了,这些木头足够烤熟一只羊腿了!

匹诺曹内心呼唤着:“爸爸,爸爸,救救我,救救我!”

匹诺曹成了畸形秀的主力演员,其他人容貌实在是太丑了,大家都有些害怕,可没有人害怕一个会说话的木偶,毕竟木偶会说话也还是木偶。

匹诺曹总能恰到好处地把底下观众逗乐,他从容不迫地表演,赢得了喝彩,很快就跟畸形秀演员打成了一片,他始终没有放弃逃离这个地方,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不知道爸爸现在怎么样了,那个有些驼背又苍老的形象立刻浮现在他眼前,“哦,爸爸,原谅我,原谅我......”匹诺曹轻声祈祷着,“愿上帝保佑让他长命百岁,等我回去跟他团聚。”

“匹诺曹!”一个声音凭空出现在虚无中。

“谁?”匹诺曹警觉起来,片刻之后,他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阿尔弗特洛,我知道你来了,现身吧。”

仙女“咯咯咯”地笑着出现在匹诺曹面前,“我听到了你的祈祷,很感人,匹诺曹,所以我决心帮你一回。”

“偷听人的心里话可一点都不礼貌。”匹诺曹哼哼唧唧地回了一句。

“那我走?”仙女一个转身,准备离开。

“不,仙女,我需要你的帮助,求求了......”匹诺曹轻声说。

“现在你应该知道了吧,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一个人都是值得信任的,你需要有识人、辨人的能力。”仙女意味深长地说。

“是啊,我是真的意识到了,若不是被蒙骗,现在我应该和爸爸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匹诺曹感慨。

仙女挥动魔法棒,关押他的铁笼就打开了,匹诺曹偷偷溜了出去,趁着夜色,他飞奔起来,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他一刻都不敢停歇,穿过一大片丛林之后,他终于回到了熟悉的帕提诺小镇,他一口气跑到家门口,本想敲门让爸爸来开门,但转念一想,这会爸爸应该睡着了,于是他便蜷缩在门口,躺下来,疲倦感随之而来,他很快就睡着了。

06重逢

杰佩托先生早上起来,他郁闷极了,匹诺曹不知去了哪里,凡是帕提诺的所有角落都找遍了,这个可怜的男人实在是太伤心了,眼睛肿得像一个麻袋。

当他开门的那一瞬间,一个熟悉的身影躺在地上,他的脸上布满着污渍,毫无生气可言。

“匹诺曹!”他惊呼,“匹诺曹!天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你总算回来了!”

他一把抱起匹诺曹,又亲又吻。

匹诺曹还在睡梦中呢,他感觉自己好像在大海中航行,在一叶小舟上飘荡,海浪哗啦啦地向他涌来,他感觉自己的脸湿漉漉的,甚至还有一些痒痒的。他猛然睁开眼睛,看到了像麻袋一样的眼袋,那是一双熟悉的眼睛,蓝色的眼眸尽管有些暗淡,但依旧闪着光辉。

“爸爸!”他惊呼起来,“爸爸,匹诺曹回来了,匹诺曹知道自己错了!”

“哦,我的孩子!”杰佩托先生赶紧搂住他的脖子,把他抱在怀里,抚摸了他成千遍,哄了他成千回,大滴大滴的眼泪流下腮帮,哭着说:“我的好匹诺曹!这两天你去哪里了?”

匹诺曹跟杰佩托先生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杰佩托先生仔细地听着,听到气愤处咬牙切齿,“总有一天,我要亲自剁了那只该死的猫和狐狸!”

匹诺曹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爸爸,好在现在没事了,我平安回来了。”

杰佩托先生给匹诺曹煎了一个鸡蛋饼,香气扑鼻的鸡蛋饼被匹诺曹一口吞下,说实话他真的是饿极了,尽管作为一个木偶不吃饭也能活着,但他早就习惯了杰佩托先生的煎蛋,毕竟没有什么是吃一个煎蛋不能解决的。

“慢慢吃。”杰佩托先生笑着说,“你吃得太快了。”

“爸爸!”匹诺曹说,“我实在是太想念鸡蛋饼的味道了,这实在是太好吃了,太好吃了!”

杰佩托先生帮匹诺曹重新上了彩,并且给他换了一条新的木腿,现在他跟成年人一样高了。

“匹诺曹!”杰佩托先生面露喜色,“你‘长大’了。”

“是啊,”匹诺曹看着镜子中高大的自己,“还长高了!”

简陋的小木屋里传出来一阵又一阵欢快的笑声。

07告别

杰佩托先生一天天老去了,他不再能走很多路,而且驼背的情况越来越严重。

“我有一种感觉,”他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对匹诺曹说,“我活不了太久了,这两日,我一直感觉死神在跟着我。”

“爸爸,你会好起来的。”匹诺曹安慰道。

“诶。”杰佩托先生叹了一口气,“不管我怎么样,匹诺曹,你都要好好地生存下去。”

帕提诺最近越来越不安分,很多军队纷纷入驻,在帕提诺广场中心,一位穿着军装的官员在发表慷慨激昂的演说,“我们的国家已经进入战争状态,帕索里尼已经准备入侵这里,据最新的情报,东部的马其顿防线已经被敌军摧毁——”军官说着,眼神往四处一扫,接着说,“在这万难时刻,我希望你们都投身到战争中来,加入军队——”

学生们不再学习了,学校进入到紧急状态,很多学生都觉得读书是一件没有前途的事情,纷纷投身军队,匹诺曹也想参军,但是杰佩托先生更需要照顾。

杰佩托先生生病了,病得很重,他已经几乎无法下床了,秋天是多么肃杀,让人不觉发出感慨,匹诺曹看着街道上堆积如山的梧桐树叶,心头也不禁悲伤起来,都说秋收冬藏,可自己的父亲或许挨不过这个冬天。

“咳咳……”杰佩托先生艰难地开口,“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最近几日都是吵吵嚷嚷的。”

“战争开始了,”匹诺曹叹了一口气,“现在镇上都是军人,据说帕索里尼政府决心把我们的乡土吞并成为他的后花园。”

“帕索里尼,这个该死的独裁者!”杰佩托咬牙说,“他们就是想剥削我们,侵占我们的家园,我的妻子都是这样死去的。”他说着朝工作台上的照片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那是许多年前的一个周末,我们在教堂祈祷,飞机把教堂轰炸了,他们都没有活下来,当时还是老帕索里尼时代……”

杰佩托先生说着说着,眼睛怔怔地出神,他忽然想起自己亡故的家人来,想起佩妮的笑容、想起那个喜欢骑在他脖子上玩耍的匹诺曹,如果没有这一切......没有战争,现在的生活或许会变得很不一样,他回过神来,扭头看了一眼匹诺曹,他跟自己的孩子一点都不像,但又是那样类似,心底涌出一股热烈的感情,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爸爸,”匹诺曹看了看杰佩托先生以前的合照,“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谢谢你,匹诺曹。”杰佩托先生苦笑一声,“可我更希望你能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匹诺曹满脸疑惑,“爸爸……”

“我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了,”借佩托先生痛苦地说,“我不想再失去一个儿子。”

他的眼眶湿润了,视线渐渐模糊,竟看不清人的面貌来。杰佩托先生,这个可怜的老人用一双粗糙的手紧紧握住匹诺曹的手,“答应我,这就离开,去往外面的世界去闯一闯,总比死在这里强。”

“爸爸!”匹诺曹说,“我不会离开,我要守护在这里……”

杰佩托先生露出一副坚定的表情,却不再说话了。

入夜,那是一个寒冷的夜晚,杰佩托先生坐在床头,这是如此地反常,以往任何时候他都早已入睡了。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个药瓶子,那是一个肮脏的白色塑料瓶,上面有一张陈旧不堪的图片,他随机从瓶子里面倒出几粒白色药丸一口吃下去,“来吧,死神,我已经准备好了。”他淡定从容地说。

他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如同眼前有一团迷雾在铺散开来,在一片苍白的雾霭中,远处出现点点光亮,杰佩托先生以为死神就在那里等着,直到走近了才发现,那正是死去的佩妮和匹诺曹。

“你们——”杰佩托先生颤抖着声音。

“我们来接你了。”佩妮笑着说,“匹诺曹去牵住爸爸的手。”

杰佩托感觉自己得到了足够多的温暖,他闪着泪光,露出一个幸福的笑容,他们终于团聚了,即便分开了几十年,可佩妮和孩子一点都未变,他们如那一天一样、一模一样......

他转过头,那遥远的未来竟一点点明亮起来,“再见了,匹诺曹。”

转过夜,一道金光从窗户中射进来,匹诺曹照例进来准备叫杰佩托先生起床,发现他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整张脸非常平静,眼角结出了一粒冰晶。

匹诺曹惊慌地跑到他身边跪下来,“爸爸,爸爸。”他轻轻摇晃着杰佩托先生的身子,他一动不动,匹诺曹知道,杰佩托先生病逝了,他似乎走得很安详,没有丝毫痛苦。

杰佩托先生被安葬在后院的土坡上,那里埋着他的妻子和儿子。

当秋天最后一片树叶从梧桐树上飘落,匹诺曹离开了帕提诺,他没有跟任何人告别,即便是阿黛尔,他不希望有人替他担心,他想要去这个广袤的世界看一看,遵守他跟杰佩托先生的约定,去活出一个不一样的人生。

08海上奇遇

匹诺曹一直走到了海边,大海翻着白色的泡沫,海浪一个接一个地拍打着岸边的礁石。

“救救我,救救我!”一个尖锐的声音叫唤着。

匹诺曹循声看去,是一只被破旧渔网兜住的黄色小狗。

“你怎么会被困住?”匹诺曹问。

“你好啊,好心的孩子,“小狗说,“我太大意了,来海边觅食……”

“等等,小狗怎么来海边觅食?”匹诺曹不解地问。

“战争,战火一直烧到了安格雷其,所有一切都被熊熊的火焰围住,《圣经》里的末日就要来了,这是神明降下的天启。”

匹诺曹想起杰佩托先生在世的时候经常跟他说,做好事永远不吃亏,他游到小狗身边帮它脱了困,可怜的小狗喝了太多的海水,肚子胀得跟气球一样,匹诺曹觉得它的肚皮还是小一点的好。

“谢谢你,我叫布鲁托。”小狗说。

“不客气,我叫匹诺曹。”匹诺曹说着他朝海里走去。

“匹诺曹!你去哪里?”小狗问。

“再见,布鲁托。”匹诺曹对它挥了挥手。

“再见,匹诺曹,感谢你的帮助,我有机会一定会报答你的这份恩情的。”小狗说。

匹诺曹在海里漂浮了好多天,终于才看到一块陆地,他爬了上去,这块地上有一个冒着烟雾的山洞,不同于其他山洞,这是一个向下延伸的洞穴。

“想必里面有取暖的地方,”匹诺曹喃喃自语,“我也该歇歇脚了。”

匹诺曹就这样爬进了洞穴里,他一路向下延伸,忽然感觉整片大地都在颤抖起来,“这是什么情况?”匹诺曹感到惊异,他被一股气流挤压着重重摔在地上,他爬起来周围一片漆黑,如同一块深色的幕布遮住了所有的光线。

匹诺曹在黑暗中呆了许久,眼睛才慢慢适应黑暗,他勉强看到周围的一切,这里非常潮湿、温暖,但是一无所有。

匹诺曹一直向前走,他很快意识到自己似乎不是在一个山洞里而是在某一个巨型生物的腹中,他发现一个奇特的现象,每过一段时间,会在一个粉色的洞穴里喷涌出一些水柱,水柱里包裹着一些小鱼,金枪鱼、沙丁鱼、鳀鱼……

这个山洞里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看来是一个狼吞虎咽的大家伙,匹诺曹发现了一艘货船,船的规模并不大,但也足够令人震惊。

匹诺曹发现里面有一盒封装好的硝石,在另外一个盒子里面,他发现了几块透明的石头,匹诺曹觉得奇特便收纳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他现在有了出去的办法,他重新爬到一开始的入口,摩擦硝石冒出来大量的烟雾,巨大生物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整个身体开始剧烈抖动起来,随着地底喷出的巨大气流,一股泉水喷射出来,泉水随着地底的巨大气流喷涌而上,不一会儿明亮的阳光晃得匹诺曹睁不开眼。

匹诺曹出来了,他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重新拥抱自由的阳光。原来此前一直是在一头鲸鱼的肚子里,这头鲸鱼实在是太大了,当它浮在水面上的时候,露出宽厚的脊背就好像一块陆地。

鲸鱼头顶的气孔中喷射出的水流一下子把匹诺曹高高托起,他感觉惬意极了。在匹诺曹的头顶上方出现了一个黑点,起初他并不在意,当黑点越来越近,居然是一只巨大的信天翁,它错把匹诺曹当成了一条鱼,它用爪子一下把他抓住就往陆地方向飞走了。

“嘿,放我下去,我可不是你的食物。”匹诺曹有点被冒犯到,满脸气愤。

“啊,我老花眼了,居然没有看清楚,原来是块木头,我还以为是飞鱼呢!”信天翁讲。

“我真的会谢,求你把我放了吧。”

“那当然,送佛送到西,我等会把你放在陆地上吧。”信天翁说。

“那实在是太感谢了。”匹诺曹说。

信天翁好奇地询问起匹诺曹的身份,当它听完匹诺曹简单描述之后,面露惊异之色,它张开嘴巴“嘎嘎嘎”地笑了几声,“想不到你还有这么幽默的经历,这是我听到过的最有趣的故事。”

信天翁把匹诺曹放到了沙滩上,随后抖动着翅膀飞走了,现在匹诺曹又要开始一个人的冒险了。

09战火

匹诺曹没有走出很远,只是跨过沙滩,穿过一些灌木丛就到了一座小镇上,这座小镇不同于帕提诺,处处都布满着硝烟,房屋已经被摧毁了大半,仅存的都是一些妇孺儿童和老年人。

“你好,这里是什么地方?”匹诺曹问一个白发老者。

“奥斯维辛,”老人说,“这里原先是天堂,现在是地狱。”

“是因为帕索里尼吗?”匹诺曹有些不解。

“还有黑特勒,他们屠杀了很多人,尸体已经填满了莱茵河,原本的蓝宝石湖面变得猩红一片,在这个国家的所有地方,每一个人都在遭受战争的苦难。”老者万分悲痛地说。

匹诺曹用一些零钱换了一身衣服,他决心离开奥斯维辛,在前往华沙的路上,被盟军发现了。

“你,停下来!”一个军官厉声说。

匹诺曹停下脚步,回过头,“我只是路过,我保证很快就离开!”

当军官看到匹诺曹的形象之后,面露一种奇怪的表情,他没有看到过一个木偶,活生生的木偶,“你是帕索里尼派来的奸细!”他举起枪直直地对准匹诺曹的胸膛。

“不,我不认识帕索里尼,也不认识黑特勒,我只是一个想去逃难的普通人。”匹诺曹高声说。

军官放下枪,“那么,我想你应该加入军队,你是一个木偶,我想你也感觉不到什么疼痛吧,如果在冲锋的时候冲到最前面,或许这场该死的战争能快一点结束!”

他挥了挥手,召过来两名士兵,“把他带上,现在他是军队的一份子了。”

匹诺曹的名字很快在军队中传遍了,大伙都听说军队里来了一位木偶人,以后就由他作为先锋部队去打探敌情。

匹诺曹一个人就是一支部队,没有任何人同情他,对面残忍的战争,再也没有人想要死去了,而一个木偶,谁在乎呢。匹诺曹对此比较能理解,作为大多数眼中的异类,他想要存活下去,就需要比别人多付出许多倍的努力。

一天夜里,盟军要冲破柏林之锁发动了进攻,匹诺曹第一时间冲到前面,作为盟军的先遣部队,他的作用就是吸引敌人的火力,给其他人进攻争取时间。

匹诺曹每一次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诚然盟军也有很多问题,但他更讨厌帕索里尼和黑特勒,正是他们的煽风点火,这场战争才会在短短数月里弥散到全世界,从而让世界进入许多年的不安,大量人群被迫离开家园,在世界各地艰难地存活。

随着号角的吹响,匹诺曹冲到了最前面,他抬头望去,看到半空中一颗星辰向他呼啸而来,在轰隆一阵巨响之后,星辰破碎成千万道火焰,而匹诺曹的身体被抛向空中,又砸向地面。

当匹诺曹醒来地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简陋的医护站,周围都是受伤的士兵,他们满脸污垢,一些人的伤口已经开始化脓,生命奄奄一息。

“主啊,”匹诺曹生平第一次祈祷,“让世间不再有苦难吧。”

一位护士走过来,看到匹诺曹的时候张大了嘴巴,目露惊喜之色,“匹诺曹!”她走到匹诺曹身边,言语有些激动,“没想到还能在这里遇到你。”

匹诺曹仔细打量着对方,几年未见阿黛尔还是一如既往的散发出一种独特的美感,她脸上的雀斑消下去,栗子色的头发如阳光般温暖,棕色的眼睛里闪着泪光。

“阿黛尔,好久不见。”匹诺曹笑笑。

他们简单聊了过去的经历,阿黛尔在战争爆发之后随着父母先是跑到了巴黎,后来随着战争的扩大,她就成为一名随军护士,加入盟军,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结束这场无聊的战争。她并不介意匹诺曹当时的不告而别,“说实话,我当初觉得你很酷,你终于不再为别人而忙碌,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就好像一只鸟奋力地脱壳而出,或许蛋就是世界,但谁规定的呢,鸟想要诞生,就必须摧毁这个世界。”

匹诺曹本想跟阿黛尔多相处几分钟,但他当晚就被转走了,理由是木偶人不应该挤占医疗资源。

战争结束了,匹诺曹庆幸自己活了下来,他用跟杰佩托先生学的技术修好了自己的腿,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家乡帕提诺,当看到原先跟杰佩托先生一起居住过的小屋时,他内心感慨万分,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间屋子已经岌岌可危,但这里却保留着他整个青少年时期最愉快的回忆。

10新生

匹诺曹到家了,他把曾经的小屋修葺一新,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自己挺幸福,杰佩托先生真的教会了他许多,他的心里充满着感激。

在小屋后院的土坡上,在杰佩托先生一家三口的安息之地不知何时长出了一棵树苗,经过几年的战乱竟活了下来,匹诺曹想起杰佩托先生曾经跟他说起自己的来历,就是一棵长在后院的树木上截取下来的木头。他轻轻抚摸着树木,风声扶动,摇得树叶沙沙响,似乎在回应他的感受。

“树枝弯折,枝干高悬,在风里唱着它的歌。过了一年又一年,它依旧屹立着,不知疲倦,它的歌硬实,坚韧,执着却也隐隐不安,还会响一个夏天,再响一个冬天。”匹诺曹在日记本上写下来,“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一条通向自我的路......如我也是一棵树。”

匹诺曹决心把杰佩托先生的店重新开起来,他靠自己修缮房屋,整理店铺,他在鲸鱼腹中带出来的透明石头原来是一种晶矿石,匹诺曹把它售卖出去换得了一些资金。

新的店面装修好了,通体都用红色的油漆刷出来,在这一片灰暗的世界中显得格外耀眼,外面挂着大大的“匹诺曹”的字样,透明的玻璃橱窗里展示着各种结构精巧的玩偶。

“爸爸,我现在长大了,真正成为了一个人,有时候我回想自己这些年的经历,非常感谢你的指导和陪伴。”匹诺曹对着树木说,“我知道你肯定能听到的,爸爸,我很想你。”

一滴眼泪从匹诺曹的眼眶中流出来,晶莹剔透,他怔了怔,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木偶是不会哭的——

“匹诺曹!”阿尔弗特洛出现在他面前,“恭喜你,真正理解了生命,现在你已经是一个真实的人了。”

匹诺曹低头看去,原先的木头身躯已经消失不见,代之以一副有血有肉的身躯,他看着仙女,激动着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匹诺曹喃喃说。

“匹诺曹,还记得我跟你之间的约定吗?在我让你站起来的那一天。”阿尔弗特洛说。

匹诺曹点点头。

“用手去感受一下你的心跳。”她说。

匹诺曹用手轻轻触碰自己的胸口,心扑通扑通地跳跃着,那是最热烈的富有生命力的跃动。他开心地抬起头,仙女早已消失不见了。

匹诺曹重新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他想要给这个世界带去一些改变,让战争的阴霾彻底从人们心头消散。日子一天天过去,帕提诺小镇一点点恢复了元气,多年以后,这里又充满了欢声笑语。

又是一个秋日的午后,跟许多前年一样,金色笼罩着整座小镇,匹诺曹鬼使神差地决定去散步,他走遍记忆中的每一个角落,熟悉它们多年前的模样,他有些感慨,似乎时间在不经意间悄悄流逝了。

“布鲁托,你去哪,快回来!”一个穿着红色大衣的女子在一只黄色小狗后面追着。

“汪汪,”小狗跑到了匹诺曹的面前,“你还记得我吧,匹诺曹。”

“布鲁托!”他惊喜地说出它的名字,蹲下身来轻轻抚摸着它的毛发。

“我说过,我会报答你的。”布鲁托骄傲地说着。

“嗯哼。”匹诺曹挑了挑眉毛。

“实在是抱歉,这是我的狗,布鲁托,没给你添麻烦吧。”女子终于追到了狗狗面前。

匹诺曹抬起头,这一幕他永远不会忘记,犹如一副秋日的水彩画,那一双明亮的棕色眼睛,不会错的——

“阿黛尔!”

“匹诺曹!”

童话结束了,而生活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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