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夏，A市市政府会议室内，不仅没开空调，每个人都还带着双厚厚的耳罩。汗流背夹，神情肃穆。
座上多是官员和医生，他们都盯着大屏幕上正在做汇报的人。虽然很热，但市长老王还是觉得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流出来的汗也是冷汗。这是EAR1病毒的分析报告会，从第一例病例出现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月，而他们还毫无进展。不知道感染来源，不知道传播途径，不知道解决方案。
【我们终于有了重大突破】
PPT上加大加粗的红字让所有人精神一振，老王坐直了身体，微微前倾，两只手的手指交叉握着，放在桌面上。紧张地盯着台上的的司徒医生，他的手在键盘上翻跃，一行行字跳了出来。
【EAR1病毒是靠耳朵里的脏东西为生的，也就是说，挖耳屎可以使患者愈合。】
【脏东西是指什么?】座上有人发问了，也是用打字的，一行小字滑过大屏幕上方，像是弹幕一样。
【目前知道的主要来源有噪音和灰尘。】
【总之，接下来，我们会对有这种症状的病人进行实验性治疗。】
会议结束后，司徒擦了擦汗，走出市政府大楼，赶往长荣医院。EAR1的第一个患者就在那里。
他到的时候，吴大妈已经在等他了。她躺在手术台上，绞着手，看到司徒便紧张地笑笑。助手说已经消毒完毕了，他走到手术台前，对吴大妈做了个安心的手势，然后拿起了掏耳勺。
半个小时后手术完成，他又给吴大妈带上耳罩，叮嘱她要到无菌房才能拿下来。吴大妈竖起大拇指，表示自己状态很好。
一周之后，EAR1的第一例患者康复，在接受采访的时候，吴大妈甚至摘下耳罩，给大家展示她干干净净的耳道，和她的掏耳勺。
“我幻听消失了，耳朵也不疼了！”
电视机前的观众们带着厚厚的耳塞，听不见声音，但他们根据吴大妈的口型，读懂了她的意思，仿佛听到了幸福和希望。
事情似乎一直在朝好的方向发展，接下来的手术都很成功，司徒因此升了职，吴大妈也因为代言挖耳勺的广告和接受采访赚了大钱，在市中心的繁华区段买下房产，老王也保住了市长的职位，各式各样的护耳产品被研制出来。
禁噪令很快被颁发且实施，车量的喇叭都被拆除，室内地板都铺上了毯子，高跟鞋也被禁止，大家摘下了耳罩，每天掏耳屎，定期清洗耳朵。防治疾病，人人关心，全民抗病，人人有责。
可是病源还没找出来，司徒想继续研究下去，上面却不给经费了——院长将耳罩商送来的钱放进点钞机，机子传出一阵啪啪啪地声音——别浪费钱，维持现状对谁都好。
于是司徒只好走出院长办公室，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边看电视新闻边掏耳屎——刚才点钞机的声音让他很不舒服。
快要下班的时候，吴大妈出现了，带着墨镜口罩，还用花头巾包着头，头巾外面加了个加强版的耳罩。
“我又复发了。”吴大妈的声音充满了痛苦
司徒刚要开口，吴大妈就摆了摆手，示意他用写字的。
【你有每天掏耳朵吗?】
“有啊，用的是最新款的无污染绿科技掏耳勺呢。”
【洗耳朵呢?】
“有啊，洗完还做耳膜呢，一花瓣耳膜，除菌滋润清香型。”
【这样，您办理下住院手续，我们需要观察一下】
“不行不行。”她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一般，“我不能因为这事住院，我的广告费还没到手呢。”
【那最近有注意防备噪音吗?】
“当然有哇，我讲八卦都轻声细语的呢。哎我和你讲，我们小区里有个小姑娘，长得挺清纯，但我一眼就看出她不正经……”
吴大妈怎么也不肯住院，司徒只好交代了些诸如多喝热水的注意事项，就把她送走了。之后觉得耳朵更不舒服了，于是又拿起了掏耳勺。
司徒的尸体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被发现，小护士琢茵的尖叫声引来了一堆人，护士长勃然大怒地压着嗓门责问说你是不是要害死大家，叫那么大声是要坐牢的。
琢茵捂着嘴，手指颤抖地指着司徒。只见司徒面朝下倒在桌子上，脑袋边是堆得比像小山丘一样的污秽物，黄的红的白的都有，挖耳勺掉落在一边。
院长很快赶到，看到这光景也不免有些发怵。但毕竟是老江湖了，一挥手让人把司徒的尸体抬走，并让在场的人不准把这事说出去。
“为了咱院的荣誉，大家要闭紧嘴巴。”
然后又单独和花容失色的琢茵进行了一次长谈，动之于情晓之于理，语气恰当，声高得体。琢茵一边揉着耳朵，一边含泪点头，最后院长说给她放一个月的假去调整自己，带薪假。
帛逸在实验室里，分析着司徒遗留下来的污秽物，他发现里边有耳屎，血液，和属于大脑里的组织，可是不管哪里，都没有找到病毒或者病毒尸体。
他揉揉眉，脱下手套，走出实验室。他已经在实验室呆了三天三夜，对着昔日同事的“遗物”，现在，他需要休息。
一出来才发现大家又都戴上了耳罩，闭着嘴，皱着眉，神情恍恍，像是EAR1刚被爆出来时那样。原来，帛逸与世隔绝的三天里，琢茵疯了，刚开始一直说耳朵痒，却死活不愿意掏，后来跑到大街上大吵大闹，说司徒死了，说不能再掏耳朵了，会死的。有人报了警，琢茵被关进了疯人院，可消息很快地传开，又一阵惶恐席卷了A市。
帛逸去到疯人院探望琢茵，琢茵被打了镇静剂，带着手拷，乖乖坐着歪着头让护工掏耳朵。
看到帛逸，她突然笑了一下，“你们会杀了她的。我活在她的脑子里。”
帛逸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琢茵歪着头的样子，握了握拳头。当年琢茵是他学妹，向他请教各种问题的时候，就是这么歪着脑袋，笑着的。
【EAR2，也就是EAR1的变异体，是通过言语传播，借噪音，灰尘维持生命。任其发展的话，它会侵蚀大脑，控制脑神经，主导人的行为。】帛逸站在会议室的前面，打着字，下面的人都带着耳罩。
【请问言语是指?】有人提问了
【恶意的八卦，污秽的措辞，肮脏的思想。】
【解决方法呢?】
【让大家管好自己的嘴。一旦有口出脏话，恶意揣测别人的话被说出来，病毒就会产生，并感染听到这些话的人。】
【我是问快速的解决方法！治疗方法！！！】市长铁青了脸，明显对这个结果不满意。
【只能通过教育治疗，改变说话习惯，养成正确的三观。】
【我要的是快速抑制病情的方法！！！！！！】六个感叹号，红色字体，触目惊心。
【没有】帛逸冷冷地敲下了两个字，连标点符号都懒得留，转身走出会议室。
睿子早上起床，和父母微笑表示打招呼，然后穿好衣服，背上书包。母亲走过来亲她的额头，帮她调整好耳罩。
她来到学校，一片静悄悄的，大家都不说话，通过手机打字交流，大家都觉得很自然，因为A城禁止说话已经二十年了。
陆续有同学发信息过来祝她十三岁生日快乐，她礼貌地回复，然后开始上网。论坛里的信息量很大，各种新奇的东西总让她乐此不疲。
【你知道什么是“草泥马”吗?】
睿子被这个标题所吸引，点了进去。
里面说了很多奇怪的词汇，据说以前有声音的世界里大家都用这些词互相问候，责骂，开玩笑，睿子对声音不感兴趣，但觉得这些词很有意思。于是她把文章分享到班群，并说“日了狗了”——这是她觉得最好玩的词。
果然同学们也都很感兴趣，顿时群里就充斥了“塞林木”，“草”等词汇。
睿子笑了笑，放下手机，突然间觉得眼睛有点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