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个顶好的人,终究是埋在了黄土里。
村里有很多人姓刘,但能叫上老刘的只有他一个,老刘是村里唯一一个剃头匠,据我爸说,原来还有“小林”“小张”等很多剃头匠,但当时的“小刘”飞舞着剪刀刷刷全把他们剪没了,我听了之后一度很害怕,看到老刘都躲着他走,生怕哪一天他也把我给剪没。老刘却丝毫不在意,他呵呵笑看,他一直都是这样呵呵笑着
后来,小刘变成了老刘,走路也一瘸一拐的,但丝毫不影响他走得飞快。他背着剃头的家什伙在农舍里穿梭。辛苦了一天的农人,解下了汗巾,三一伙五一堆的聚在一起,坐在田埂上或者大树下,看着太阳慢慢沉下,吐出一圈图烟圈,我很喜欢蹲在一旁看他们吐烟,农民的早烟,又粗矿又温柔,从被短刺的胡渣围绕的嘴巴里吐出的烟圈却柔柔地,随意地融在着这一片橙意的黄昏里了。这时便可以看见老刘,老刘从他的百宝箱里变出剪子,剃刀,子等等,把一块早已泛黄的白布稳稳地罩在农人身上,他笑嘻嘻地在农人身边旋转刺刀,再拜托一些农妇打盆热水,细细地为他们刮胡,老刘的技
术是一级棒的,剃完头的农人又精神又干练,吐出来的烟圈更柔了,收拾完东西,老刘笑唱唱地告辞,我也笑嘻嘻地盯着他,他便会走来,从兜里掏出小玩意来。几个瓜子,几颗松子也能使我非常满意觉得他是“很可以”的人了
可终究是农人,面向黄地背向天,没那么多讲究,老刘为了生计,只得翻过两座小山到大李庄去。老刘背着他的小木箱在大李庄走街串巷,大李庄的人也喜欢他,常常在他的口袋里塞入些小东西给他吃。可老刘没吃过几口
每次都是在黄昏,我们一群男孩子就在村口的小土坡上伸长着脖子在望老刘。老刘在黄昏中缩成个小黑点,在一片蒙着金黄的绿意中飞行,看清老刘后,我们也急匆匆地跑过去,在他被塞得满当当的口袋里掏,有时候运气好,甚至能摸出一颗糖,有一次还摸到半截玉米。我们这群孩子便愉快地跑走,有种满载而归的快乐,老刘笑呵呵的,他一直都是笑呵呵的。
老刘的腿脚却越来越不方便,他的左腿愈来愈痛,走路像右腿拖着左腿艰难地掷,走得愈来愈慢,大李庄也慢慢不去了,我见到老刘的次数也很少。
但我却不怎么以为意。老刘于我,又能有怎样的关系呢?依旧过我的日子去,依旧快活的很
有一日,母亲早早烧好了晚饭,催促着刚归学的我快吃。我一头雾水也急忙扒着饭狼吞虎咽起来吃过饭,妈妈掸了掸我身上的尘泥,告诉我:“咱们去看看老刘。”
妈妈牵着我的手来到老刘家,老刘家有很多人围在屋里屋外。我和妈妈站在门口,透过人缝我见了许久未见的老刘
老刘真的很老,脸色蜡黄,满脸皱纹。他有气无力地歪在床上,不变的是嘴角浅浅的笑意,他向问候他的人点点头,却没有力气说话了。在那一刻我觉得他很可怜,突然有些难过,可能因为再也吃不到的松仁瓜子,还有糖和玉米了
妈妈说老刘生了很大的病,首先的症状是腿痛,什么毛病我是记不得的。反正,是不行了。
在我看老刘后的第三天中午,老刘咽气了。我放学回来听到这个消息,吃了晚饭便忙着想着去凑热闹看出殡。
小伙伴们都没有吃好饭,我只好一个人来到小土坡上。原来是老刘从山那头走来,如今他们却要把老刘送到山那头去了。唢呐的声音隐隐传来,我站起身望着浸在悲伤中的行队,突然感觉有一阵风朝我奔来,他吹过了我的身体,伴随着我左腿的一阵剧痛,我望着那风,那阵风偷走了我完好的左腿,留给我一条残缺的左腿在这个人世间。他却用我的腿在黄色的山林中飞了起来
我望着太阳慢慢沉下,夜悄然登场,在黄昏落幕时分缓缓走下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