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会回来了。”
“我知道。”
“别等了……”
两年前,予桦和朋友开始定期去城北的养老院做义工。
老年人是喜欢他们去的,他们的娱乐很简单:象棋,唱戏,斗地主,还有每天一遍的健身操。年轻人带来的不仅仅的活力,还有他们古稀之年越来越少的希望。
陈阿公在养老院住了第四个年头,他和其他人不一样,不下棋,不打牌。每天都在院子的树下坐着,抬头看着天,话也很少。
予桦每每看到他,都能想起走了很多年的爷爷,以前老院子里还有秋千,爷爷常常坐在树下讲一些故事给自己听。
“阿公,这个是我做的饺子,尝尝?”
陈阿公摇摇头,说:“我不吃韭菜。”
“这个是猪肉白菜的,特意给您单独做的。”
听到予桦这样说,陈阿公惊喜地抬起头,接过筷子吃了起来。
予桦就坐在一旁,她觉得,敬老院这里真是安静啊,没有城市的喧嚣,没有旁人复杂的心思度量,想坐下来便坐下来,真好。
“有对象了吗?”
“啊?!”平日里陈阿公很少主动和人聊天的,予桦有点不知所措。
“有对象了吗?”
“有,不过在外地,他很好。”
“他很好”这三个字比起什么身价几亿,房产几处,豪车无数来,都让人心动。
陈阿公点点头,露出一丝笑容。
当夜,予桦接到了一个电话,是陈阿公的女儿打来的,说是陈阿公在养老院突发心脏病,自己一时赶不回来,拜托予桦去医院看看。
夜已经很深了,汽车在路上一路狂奔,穿过城市里的星星,车轮碾压过的似乎是予桦的心跳,如此地惊慌。
在医院见到人时,陈阿公在病房里输着液,医生说:“老爷子怕熬不过这两天了,赶紧联络家属吧。”
“没有……挽救的机会了吗?”
医生摇头,转身走了。
予桦死死地盯着病房里的仪器,生怕有个什么闪失。
“淑慧,今晚有星星。”
陈阿公闭着眼睛,喃喃自语。
“阿公!我是小桦,你还认得我吗?”
“不认得,淑慧呢?”
予桦不知道淑慧是谁,陈阿公只有一个女儿,至今未婚,名字也不叫淑慧啊。
“淑慧……”
陈阿公一声又一声地喊着这个名字,直到他女儿赶到。
“爸……”
“雯雯,你妈呢?”
予桦才明白,原来淑慧就是陈阿公的妻子,可是听养老院的人说,阿姨走了好几年了。
“爸……妈她走了……”
“那我等她回来。”陈阿公笑了笑,笑意中,缱绻了些少年身上的害羞。
女儿雯雯在病床前泣不成声,“爸,你别丢下我……爸……”
予桦经历生死别离时还很小,那时只知道有个亲人变成了星星,永远不会回来了。以前她总觉得自己福薄,如今看来,没有如此撕心裂肺过,倒也是一桩幸事。
“雯雯……”
“爸,你说,我在呢,我以后再也不离开你了……”
“我等你妈妈。”
予桦的眼泪瞬间决堤,到底是多爱,才能在弥留之际还念着那个人的名字。一个生死相忘,一个念念不忘,这才是最让人心酸的。
“我等她。”
雯雯擦擦眼泪,努力笑了笑,点头说:“好,等她。”
“淑慧,今晚……有星……”
“嘟————”机器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爸!”
“爸!!”
女儿在陈阿公床前声嘶力竭,可是无论如何也唤不回已经离开的人。
人之生老病死,全由不得自己做主。来时赤条条无牵无挂,走时便是千万般地放不下。
处理完陈阿公的后事已经是半个月了,予桦再去养老院时,总是下意识往树下看。她总觉得,那里还坐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用报纸盖着脑袋,靠在树下晒太阳。
可是,人已经走了。
她有时候在想,陈阿公是不是每一天都在等他的淑慧呢?是不是每一个晚上都在等她回来看星星?
若是时间能倒流,予桦一定坐在他旁边,听听他们之间的故事。
再见陈阿公女儿时,是在予桦的婚礼上。
她真的没想到雯雯会来,惊喜交加。酒宴散尽后,新郎一一送别客人,偌大的大堂里,只剩下自己和雯雯。
红酒映衬着水晶灯暖黄的光,格外迷人,就像凤冠霞帔的予桦,眉眼如水,万般柔情。
“以前我爸总是说你,是个好姑娘,谁娶了你呀,一定会像他待我阿妈那样好,说不定会更好。”
这话说得予桦有点不好意思,她又想起了那个晚上,陈阿公弥留之际还心心念念的名字。
“阿公以前和阿姨很恩爱吧?”
“是啊,我妈走了以后,我爸就开始有点神志不清了,总以为我妈出门买菜去了,经常在家门口一坐就是一整天,说是等我妈回来。我忙着公司的事情,只能把他送到了养老院。”
说起往事,雯雯有些伤感,抬头看见面前的新娘子,揉了揉眼睛说:“不说了,今天你大喜,祝你和你老公:白首不相离,恩爱两不疑!”
予桦浅浅笑着道谢,“我们都会幸福的。”
当晚,予桦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老头坐在石阶上,旁边有个姑娘依偎着他。
“爸,我们回去吧。”
“你妈还没回来呢,今天怎么这么晚?”
树叶沙沙作响,太阳从东边回到西边,烟霞满天,归巢的鸟安稳栖息。
姑娘长叹一口气,说:“她不会回来了。”
“我知道。”
别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