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岁时,半夜闹肚子,家里很多床,很多人在睡觉,却谁也不敢去喊,只能一个人默默地出去上厕所。
北方的平房,要经过一段窄窄的长长的小巷,没有路灯,死寂一片,墙头还会有冬日干枯的树枝,对着黯淡无光的月亮横七竖八地刺挠着,墙角堆着高高低低的煤砖也冷冷地寂寞着。你永远不知道那些树枝和煤堆会藏着什么。你也会下意识地躲远点。
那个小小的人儿,矮矮的,地上一团移动的身影,有些蹒跚,有些踉跄,缩着肩膀,耷拉着头,是不是心中充满胆怯和恐惧,恨不能做一个隐形人?
那时,你有没有渴望有一双温暖的大手牵着你的小手,说说笑笑着去,开开心心地回。
十一二岁时,父子俩温馨地聊天,你在灰暗的厨房间洗碗,一不小心,中指指腹被锋利的铁锅边沿划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你下意识地尖叫一声:啊!鲜红的血瞬间涌出来,顺着手指,嘀嘀哒哒地滑向地面。
忍着疼痛迅速找到一块破布按在伤口上。
两个人不紧不慢地围观过来:咋啦?洗个碗还
受伤了!你紧紧地攥住手指蹲在地上,你没有看到他们的关心和焦急,只有两脸的不耐烦和厌弃。
你没有回答,紧皱着双眉和疼痛,父子俩无视,骂骂咧咧着“毛病真多”,走远。
你欲言又止,与其等待父子俩给你帮助,不如自己处理伤口。
你沉默着把手放在水龙头下冲洗,剧痛、冰凉,找来一团纸包裹上,紧紧按着等它止血。
等血停了,你继续把剩下的碗洗干净,当水流过有伤口的手指时,你无视它的伤痛,因为抵不上父子俩给你的伤痛。
那时,你有没有希翼有人给你递上一块纱布,或者一个创可贴,或者一团干净的卫生纸,然后关切地拍拍你的肩膀:好疼吧,坚持一下,止血了就好了。没事啊。
十六七岁,因为哥哥回家住,你的床被安排在突兀昏暗的厨房,碗橱后面就是你单薄不见阳光的床板。趴在床边照着厨房昏黄微弱的灯光写作业,偶尔写到深夜,爸爸还会责骂你费电。
某个深夜,你在睡梦中,被重压惊醒过来,黑暗中一个身影匍匐在你身上,满嘴的酒气凑向你的嘴唇,挣扎间几近窒息……你用尽全力推开,拼命往外跑,蜷缩在院子的枸杞树下,那是北方初暖乍寒的四月,你穿着衬衣衬裤把自己抱成一团,就像在茫茫无际的雪域里,惊恐、无助,瑟瑟发抖……
你并没有哭出来,等到天空微微发亮,你哆哆嗦嗦,像个小偷一样顺着墙角摸回厨房,确定没人了,才敢跳进被窝,不停摩挲自己麻木冰冷的身子,恢复温度。天亮后,你如常上学,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白茫茫一片干净的天地。
那时,你有没有期待出现一个保护你、拥抱你、安抚你的人,或者什么话都不说,只是紧拥你入怀。
这一生一世,你遇到的人,经过的事,流过的泪,拥有的爱,心中的悔,难以言说的痛,说不清,道不明,有些情绪可以蔓延很久,有些情感稍瞬即逝。
你想走出来时,就能走出来。
你不能走出来时,谁拉你都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