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高中同学小聚,回想起我们特殊的高中生涯,想起我们的一位语文老师张老师。
一中是我们县的重点高中,一九八六年,一中尝试着录取以几分之差落选一中的学生,组成一个班,我们就是那个幸运又不幸运的群体成员。由于录取进来的基本上都是城区的学生,被个别老师与学生戏称为“贵族班”。
当时县一中位居城中,整个校园建设与教学质量在全县首屈一指。整个校园绿荫如盖,蓝球场东边是新建的教学楼,一栋连着一栋,球场西边沿街几间低矮的平房尚未拆除。斑驳破旧的门窗桌掎与几棵碗口粗的稔籽树见证着校园曾经的模样。
这早已废弃的教室就是我们这个“贵族班”的立足之地。我们遥望着对面一排排窗明几净的教学楼,戏称这儿是遥远西伯利亚。几个调皮的学生肆无忌惮地在教室里追逐戏闹。
伴着上课铃声响起,一位身材欣长的老师步入教室,着一身笔挺的白西服,仿佛电视剧里民国时期归国的学者,混身上下散发着浓浓的书卷气。“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语文老师。”他扶扶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在黑板上写下一个大大的张字,“我姓张,毕业于湖北大学中文系。”又在黑版上写下“晓苟”两个字,“谐音——小狗。农村习俗,贵子取贱名”他风趣幽默的自我介绍引来同学们窃笑,也吸引了所有的学生。阳光透过窗台倾泻在低矮阴暗的教室,教室里很静,只有微光里的尘埃在老师充满激情的演说里碰撞跃动。
印象最深的是一个深秋的清晨,清寒的晨露还挂在树梢,张老师依然穿着那套洁白笔挺的西服,内穿一件手工针织的灰色毛衣,携着一片晨光步入教室。
“同学们好,今天我们赏析著名文学家朱自清的散文《荷塘月色》。请大家合上书,闭上眼,随我一起欣赏荷塘月色……”
他站在昏暗残旧的教室里,一缕晨光穿过低矮的门楣斜斜地洒在他洁白的西服上,纤尘不染。我们掩上书,闭上眼。音乐声舒缓地在我们耳畔流淌,他用富有磁性的嗓音,饱含深情地朗读着,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高出水面很多……
他伴着舒缓的音乐轻轻地读着,缓缓地在教室里踱着步,仿佛在月夜的荷塘边漫步,我们就是那一池田田的叶,婷婷的荷,水面清圆,一风荷举,我混沌的世界有一缕裹着荷香的风拂过。从此,我喜欢上了散文,喜欢在文字的世界里展开想象的翅膀。
不久,学校举办冬季运动会,他鼓励我们积极参与。因为我们大部分是城区学生,从小经过全面的素质教育,体育方面的优势显露出来。短跑,长跑,接力跑,跳高,跳远,大部分比赛都成绩斐然,总成绩更是遥遥领先。我们为此兴奋,为此骄傲。当我们沉浸在短暂的喜悦中时,同年级的某个老师又略带讥讽地说“他们都是吃瘦肉长大的,当然不能比”我们气恼 ,却无言以对。
事后,张老师给我们讲自己的经历。原来,张老师以前是个农民,并且已经娶了当地一名裁缝为妻。妻子手艺了得,他身上那套白西服就是出自妻子之手。他身体纤弱,不事农活,酷爱读书。高考恢复后,全国面向社会招考,妻子默默支持他学习备考。他,一个农民,在信息闭塞的小乡村里每日挑灯夜读。在周围的冷嘲热讽声中,他心高志远,专注于学习,终于考上了他心目中的湖北大学中文系,那篇《荷塘月色》就是他的大四毕业论文答辩课题,当他从容地完成答辩时,座无虚席的大厅里响起热烈的掌声。教授无限期待地鼓励他继续深造。
后来,这位有才情的语文老师考研走了,我们这群学生也跨过了大半年最晦暗的时期,以实力羸来了学校的重视。当我们堂而皇之地坐在明亮的教学大楼里,享受着平等的教育,交出一张张满意的考卷时,我总会想起那个一身白西服的张老师。可惜再也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高中三年,各种评价与非议一直围绕着这个特殊的群体。这个班里走的走,来的来,我就是逃兵之人。令人惊讶的是,这个特殊的班级,被无数人戏称为贵族班,高考时名校,本科,大专,中专上线人数竟达二十人之众。其中考上武汉大学,中南财经大学,中南政法大学等名校的几名学生全是当初以几分之差落选的应届生。插班来的,复读来的都没有取得那么骄人的成绩。
曾经我为自已的半途而废懊恼过,也为坚持到高考最后一刻的同学骄傲。人生旅程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从哪里开始又在哪里结束?谁笑在最后,谁又知道呢?
三十年了,当我们同学再聚首时,都有着各自的精彩。而我依然会想起那个清晨,想起那篇《荷塘月色》,想起如诗般飘渺而又有着如磐石般坚韧信念的张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