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雨*琴声*花觉瘦
客栈,不大;酒店,不小。
酒店的对面是客栈。
街道,也不宽,在酒店的旁边停了一辆碧油小车之后,就刚刚只够再通过一辆双马拉的篷车。
这驾碧油小车好象挺新,但拉车的马却特显得老。马车一停到这儿,就不再见得有什么动静,翠得仿佛要滴下绿油来的车帘始终下垂着,文风不动。
那家酒店倒很是豪华,只是门槛下却极是煞风景地斜歪着一个醉鬼。
这醉鬼醉得很狼狈,他实在不行了却还是猛着劲儿冲喉咙里倾灌黄汤。
只见他一脸的酒态,横眉竖眼儿地,身上的蓝衫虽然给酒湿渌了,但还是蛮干净的。而且,他嘴唇上的那两撇小胡子还精工修饰,蛮好看的。
想来这醉鬼肯定是个有钱人。他头顶上那方帽子撩嫌地出卖着这一点。因为正中那个明晃晃的大宝石实在是怎么看就怎么是宗极昂贵的珍玩。
在不大的客栈门口的那株矮树下,正有一个全身黑到底的小姑娘矙起两只大眼睛,颇有用心地冲着酒店里瞄啊瞄。
你可别以为她长着一双好眼睛就是个顶标致的俏女孩了。她呀,顶多只算个脏姑娘!
全身黑到底她还明明穿的是件质料上等的纯素衣裳呢;脸上也同样不甘寂寞地,又黑又脏;整个人活象只被谁搞了恶作剧,全身涂遍墨汁的白猫!
可怜她竟还连猫都不如,就这么肮脏兮兮地朝大路边儿叉腰一站,往四处端详起来了。
这小姑娘最后将目光凝聚成一个焦点,着落在人魂俱醉,一团稀烂的醉鬼头上,然后小心地朝四面八方张望了张望,连门口那辆碧油小车也没漏掉;
然后她又一溜烟跑到了醉鬼身边,然后拍拍他的帽子,一副好心好意地说道,
“大叔,大叔,你喝醉啦!”
在表达好心肠的那一瞬,当然不忘同时十分娴熟地摘下那颗珠子,藏进了袖子。
而那个烂醉如泥的酒鬼则兀自一个劲地,感激淋涕地说道,
“多、多谢,我,我没醉——”
小姑娘忒贼地笑道,
“啊,没醉就好,没醉就好。那你继续喝吧,我就不搅扰雅兴啦。”
她边说着,边要溜回去,忽然感到后领一紧,做贼心虚地叫道,
“谁敢抓我?”
扭头一看,竟是只从碧油小车里面伸出的手!
这手真奇怪,通共够七、八尺长,又瘦又干。啊呸!原来是木头做的!
小姑娘小嘴一歪,飞快地从皮靴统口抽出柄小匕首,朝那木手急斩而下。
谁知从那辆碧油小车中突然又探出一只长爪,却是钢铁铸炼成的。小姑娘一刀斩下,立时火星迸溅,金光四射!只吓得她尖叫一声,忙将腰一拧,居然撒腿就跑开了,连那木手都没能拽住!
但那辆碧油小车中却再次忽然地飞出了一件东西!这件东西绕着那小姑娘闪了一闪,又飞了回去。
小姑娘一时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就把眼睛眨巴了眨巴。可是她的袖子却几乎在那东西飞回去的同时便连着那粒藏在里面的珠子一起掉落到了地上。
小姑娘一待反应过来,顾不上管自己那业已暴露出来的、白嫩粉敷一般的漂亮胳膊,蹲身就去捉珠子。
珠子滚得飞快,才一下子,就骨碌碌地滚到那醉鬼脚跟边上。小姑娘正心想这下可以十拿九稳的捉住你啦!谁知那醉鬼竟然一弯腰,就把珠子给捡了起来凑到嘴边吹气。
那小姑娘功亏一篑,十分气急败坏之下,就张牙舞爪地扑向那辆早把“双手”收藏得无迹无痕的碧油小车,口里还兀自恶狠狠的叫嚷道:
“赶快陪我的新衣服来!”
见那碧油小车毫无反应,她便更加理直气壮的——当即就去掀车帘!
蓦地,从车厢下面探出一双大铁枷来,将她的双脚“咔囃”一声就铐上了。而她的双手,也已给一条细韧的牛筋绳索莫名奇妙地套住,缠结、扎绑起来了。
小姑娘被突发的巨变惊吓住了,顿时脸色一片煞白,惊声尖叫。可是那车内随之射出一个杏子,准头十足地堵住了她的口腔。小姑娘心头难受,却又呼之不出,只办的将眼珠子乱转。
正自苦无良方,却觉到那铁枷忽动,她整个儿的被牢牢锁住,紧贴运送在小车的后门侧口,再也休想动弹分毫。
小姑娘她既不愿善罢甘休,却又完全没辙了,便只能在自个心里气鼓鼓地大骂道:这辆破鬼车,真他妈的诡异古怪,等哪天逮个机会,放把火烧烂了它报仇!
而那个本来一直瘫地上酒鬼这时突然站起来就走。迎着早晨的雾汽,竟然一点都不像是个喝了酒的人——他走得很快,简直可以说成“健步如飞”。
更令人纳闷奇怪的是,这醉死鬼甫一起步,那匹马瘦毛长的老马就随即动身,拖着那辆碧油小车跟了上去。不徐不疾,非常从容,且始终与之保持相隔在三、四丈以远的距离。
只可乐这小姑娘动不能,说不得,苦巴巴地鼓着个腮子儿横眉竖目地,随着那马车车轮的滚动一路颠颠簸簸......
不晓得有多少程了,突然间她身子儿一轻,一骨碌滚泼在了草地上!
她爬将起来一看:哈,已经给松绑解捆,释放了出来。嘻嘻,手脚都又可以自由活动啦!
再去看那辆碧油小车,仍还是那样,不紧不慢的跟着那个醉汉。
小姑娘冲着马车后影“呸!”出了堵住嗓子眼儿的杏子,好一顿指拳画脚,悻悻地骂道:
“我呸!狗性不改的臭小子,姑娘自偷那花老六的烂东西,又与你何干,偏要来横蹚一腿?幸好没谁认出姑娘,要不然这丑可出大了。哼,算你运气好。若搞成那样的话,你可就麻烦大了。最可恨那辆鬼车,名堂还真不少哈,害得姑娘一时疏忽大意,竟也着了道儿!”
她嘴里正自零零碎碎的唠叨得快活,脸上忽觉一凉:原来天下雨了!
细雨如丝,沁人心脾。只听得一声琴颤,从那碧油小车里传出缕缕清绝的琴声。
小姑娘愣愣地倾听了片刻,眼珠一转,似是突然改变了心意,自言自语道:
“碰到这瘟神,白跑一场空。走人——”
沐雨的小车施施然随着那蓝衫人的去向而去。留下来的若即若离的琴声,回荡在新潮的小路上,似断又续。犹若谁人在,呢嗯低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