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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熊太行

86版电视剧《西游记》是一部出色的作品，很多处理和原著不同，但完全可以看做一本现代版人际关系练习册（这个系列开头都是这句，有这句话，就是牵挂）。

第23集是《传艺玉华洲》，这集该怎么看？应该看杨洁导演和吴承恩老师穿越几百年的默契。

这集由原著两个故事糅合而成。《西游记》有一回讲灭法国，其实就是一个异装癖的故事：

师徒四人穿上俗人的衣服，叫唐大官儿、孙二官儿、猪三官儿、沙四官儿，然后悟空用剃头的方式威胁了国王（很像唐传奇里红线盗盒的故事），国王从此不再杀僧，送他们西去。

这个故事太短，撑不满一集，但是换衣服充满喜感，小朋友们一定会喜欢。于是我们了不起的杨洁导演把这个故事和“玉华州”做了个合体。

大家不要小看这个合体，非常见功力。

吴承恩老师笔下玉华州的故事特别乡土，看上去写的是皇室故事——骑士如何介入法师和兽人之间的斗争，其实全是村里打架那些事儿。

绿帽子的恐慌

电视剧开头就是玉华王陷入一个恐慌的梦境，梦见坏和尚夺走了自己的王妃。

我们知道一个已经有三个成年儿子的人，岁数应该不小了，玉华王的恐惧，其实是对自己性的恐惧。而他迁怒和尚也不无道理，中年妇女很容易沉溺于宗教。

因为担心自己戴绿帽子，玉华王愤然驱逐和尚，结果反而来了四个和尚住在他家里。

悟空给玉华王剃头恐吓他之后，三个王子就拜了兄弟三人为师。

一部乡村爱情，接下来的剧情，全是我们屯儿里那点事儿。

小说里则充满了对颜值低的人的歧视：师徒四人来到玉华州，国王见其中三个人长得丑，吓坏了。三个王子很孝顺，决定打这三个丑人一顿。

三个王子拿着棍、耙子和棒（注意都是农具）来打，结果孙、猪、沙大展神通，王子们震惊了。

这很像村里常见的情况，看见几个人流窜过来帮人收麦子，就过去跟人家摔跤打架，打输了就拜师。

有钱的徒弟大家都喜欢

按说三位小王子不讲理，收徒弟应该收懂道理的，但唐僧和孙悟空都不介意。

老王起身道：“唐老师父，孤有一事奉求，不知三位高徒，可能容否？”

三藏道：“但凭千岁吩咐，小徒不敢不从。”

王爷请求拜师的时候，唐僧一句推脱都没有。

老王道：“孤先见列位时，只以为唐朝远来行脚僧，其实肉眼凡胎，多致轻亵。适见孙师、猪师、沙师起舞在空，方知是仙是佛。孤三个犬子，一生好弄武艺，今谨发虔心，欲拜为门徒，学些武艺。万望老师开天地之心，普运慈舟，传度小儿，必以倾城之资奉谢。”

行者闻言忍不住呵呵笑道：“你这殿下，好不会事！我等出家人，巴不得要传几个徒弟。你令郎既有从善之心，切不可说起分毫之利，但只以情相处，足为爱也。”

王爷说要给学费，但孙悟空不要钱。孙悟空是出色的武术家，可是没有传人。现在离西天近了，再不收徒弟就没机会了。

对唐僧来说，这是三个很好的徒孙，至少有一个会执掌玉华州。

我们知道佛教是喜欢贵族子弟的宗教，如来佛祖自己就是王子，他的宿敌提婆达多是他的堂弟，也是王子，阿难尊者（就是跟师徒四人要饭盒的那个）也是佛祖的堂弟，还是一个王子。进大雷音寺，你喊一声“殿下”，至少四五百人回头。佛教的早期传播就是靠这些国王做大护法才做到的。

一办喜事就丢东西

这边孙猪沙收徒弟，张灯结彩，兵器扔在院子里，被黄狮看见了，觉得好，就偷走了。

这也是村里那些事儿，谁家办个喜事，人一多很容易丢东西。

但就是这个黄狮子，要开一个钉耙会。他要吃猪吃羊，居然真的派小妖去买！

这是《西游记》里第一个平买平卖、待人和气的妖怪。后来更是带沙僧扮成的卖猪客去看他的宝贝钉耙！

这可能是个怂狮子，一辈子都没有吃过人。

后来筹办“钉耙会”的时候，黄狮子偷来的钉耙，被三兄弟抢回去了。

兄弟们！抄家伙！

村里打架，兄弟多的占优势，孙猪沙都是狠角色，很快就把狮子打得落花流水。

注意这张插画，黄狮用的是“四明铲”，造型和沙僧的降妖宝杖很像，雏形就是铁锹。电视剧里，黄狮用的则是链子锤，不能让他和沙僧用一样的家伙。

这里要提到一个百年误会：沙僧的兵器到底什么样。

如果黄狮子用的兵器和沙僧一样，那他就应该把这个聚会叫“铲子会”而不是“钉耙会”，但他叫“钉耙会”，说明降妖宝杖和铲子长得不一样。

沙僧几次跟妖怪打仗，对方都说他拿的是擀面杖，他自己也说过降妖宝杖是梭罗木的，里面有金属。遇到玉华州三王子时，王子用的是乌油棒子，并且认为自己的武器和沙僧的一样。

所以，沙僧的武器，应该是比棍短的短棒。为了趁手，这类短棒一般会做的粗细有别，大概是这样：

电视剧里沙僧的武器变成月牙铲，和戏剧舞台上的需要有关。沙僧一般是花脸扮演的，头箍念珠什么的，造型很像鲁智深。

鲁智深的禅杖有一种画法，就是只有上面的弯，没有铲子。

你会发现这东西很像潘金莲用的东西：

现在我们晒衣服、卖衣服的时候也喜欢用这种叉

鲁智深也好、沙僧也罢，用这种东西实在太没气魄了，演戏的人就给他来了个明晃晃的月牙，又觉得头重脚轻，就让这东西和铲子合体了。其实现实中的和尚根本不用这种方便铲。

于是你会发现，沙僧其实是举着黑棒子的一个大高个儿。大概就是这样的：

悟空是个降服老虎的用棍的人。

八戒是个黑胖的吃货。

关键是家族势力

被孙悟空打败后，黄狮找到干爷爷九灵元圣。

两个干爷爷都是非常多嘴的人/妖

我们知道，打架输了找哥哥，一般是找帮手；如果打架输了找爷爷，就一定是找势力了；如果是找干爷爷，那找来的一定是恶势力、保护伞。

电视剧里，九灵元圣居然拒绝了孙子的求助，让他自己去跟孙悟空拼命，结果这孙子被悟空踢到河里死了。九灵元圣得知孙子的死讯，开始运气发大招，去玉华州抓人。

当黑老大一定不能这么做事，出了事一定要护着自己人。小说里的九头狮子倒是豪气冲天，先说了一堆孙悟空的神通，然后点上狮子们就去打仗。

结果猪先被打败。

反倒是黑大叔沙僧凭借着民族特长撑了一天。

最后猴哥也被叼走了。

被暴打的村干部

抓孙悟空容易，但困住他很难。果然猴子又跑掉了。

九头狮子在中国的神话谱系里是个狠角色，因为太乙救苦天尊是管地狱的，地狱里的业力是一个无底血池，但九头狮子吼叫之后，血池里能开出莲花来。

这样一个狠角色要跟孙悟空比试，悟空根本不是对手。这时九头狮子手上有玉华州王父子四人，还有唐僧八戒和沙僧，孙悟空手里则有一对杂号狮子。如果九头狮子先吃了唐僧肉，再吃了玉华州的领导，孙悟空的名声就彻底完了。

奇怪的是孙悟空根本不在乎这个，逃出来之后不去索战，还准备回玉华州（那里能商量的只有一匹马）。

这就是猴哥的高明之处，他降妖已经降油了。现在已经走到了天竺国，俗话说，好汉护三村。如来佛祖就在天竺国，不会放任天竺国闹妖怪（后来玄英洞犀牛精打了猴哥的脸）。

过去他还会叫土地出来问问，而今的猴哥晃荡着，就遇见被扭送来的土地（在电视剧里，是老干部赤脚大仙告诉他的）。

又见金头揭谛、六甲六丁神将，押着一尊土地，跪在面前道：“大圣，吾等捉得这个地里鬼来也。”行者喝道：“汝等不在竹节山护我师父，却怎么嚷到这里？”丁甲神道：“大圣，那妖精自你逃时，复捉住卷帘大将，依然捆了。我等见他法力甚大，却将竹节山土地押解至此。他知那妖精的根由，乞大圣问他一问，便好处治，以救圣僧贤王之苦。”

土地虽然是鬼仙，但也是一尊正神，是有编制的。这几个同志仗着中央派遣，直接扭送人家村干部限制自由，无论如何说不过去。

不过这哥几个也怕得要死，因为西天取经十五年，这已经走到第十四年了。如果这会儿唐僧挂了，这十四年基层生活就算是白耗了。

最后，在取经队伍扩大会的帮助下，唐僧被狮子放了出来，大家一起去西天取经了。

群架打完，吃肉庆祝一下

回到玉华州，你会发现猴哥做事非常村儿。按说应该让玉华王依照王法审判一下，他没有，他没把这六个狮子当做智能生物，而是直接当野味了。

说好的友情呢？

行者又叫屠子来，把那六个活狮子杀了，共那黄狮子都剥了皮，将肉安排将来受用。殿下十分欢喜，即命杀了，把一个留在本府内外人用，一个与王府长史等官分用，把五个都剁做一二两重的块子，差校尉散给州城内外军民人等，各吃些须，一则尝尝滋味，二则押押惊恐。那些家家户户，无不瞻仰。

然后举行了三个王子的谢师宴。孙悟空们不要钱，但每人做了几身料子衣服。

玉华村的故事结束了，所以来点国际政治的事儿吧。怎么还有国际政治？

没错，这就是：

唐僧的密谋

唐僧这个人最怕惹事，为什么要答应让徒弟收三个徒孙？

我们一定要明白唐僧的另一个身份——御弟哥哥。唐僧写的《大唐西域记》，就是一本情报汇总，一部地理见闻集。

这个人虽然是和尚，但是脑子里住着一个宰相，毕竟姥爷是尚书，爸爸是状元，这个人来到玉华州，你看他问的是什么。

白米四钱一石，麻油八厘一斤，真是五谷丰登之处。

上来就是GDP。唐僧从来不用自己买东西吃，他问了白米和麻油的价格，还觉得便宜，说明他在大唐就了解过价格。

玉华州的油和米价格很低，还不限购，唐僧因此判断此人是有道明君。

此外，我从文章开头到现在，都不称呼国王。发现没有？

我这敝处，乃天竺国下郡，地名玉华县。县中城主，就是天竺皇帝之宗室，封为玉华王。

当地人的情况介绍。

玉华王是个县一级的负责人，是天竺皇帝的亲戚。

这样级别的干部，唐僧把他的三个儿子教成了战斗力爆表的战士，还是屠狮英雄、孙猪沙的唯一传人。

而天竺国皇帝，“喜山水花卉”，专门疼爱自己的小女儿。

这哥俩打起来，恐怕是早晚的事儿了。

我们知道天竺是强国，大唐也是。过去两家来往不多，主要因为路上妖怪很多。

结果猴哥和猪二两人，一路烧杀妖怪，除了流沙河通天河黑水河这样的天堑之外，没什么能阻挡天竺的大军了。这三条河，也仅仅是需要时间来造船、等冰封而已。

唐僧必须保证大唐的安全，所以放三个徒孙在这里，一方面是大唐的朋友，一方面也是给天竺埋下的钉子。

还是我们村儿的规矩：

“想要一个人膨胀，只要让他有三个力大无穷的儿子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