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的春总是来得晚,新年里教厚哥“春风送暖入屠苏”的时候,这里还是冰天雪地呢,又落了几场雪,温度骤升骤降几次,待到楼下的雪终于融了,露出黑的土色,知道春日迟迟,但总归来了。
经过一个缩手缩脚的长冬,诗情画意冬眠后也愈发蓬勃了呢,也许古人也作此想法,所以关于春秋两季的诗词和诗词故事特别多,若编写起来,估计也是一本厚厚的“春秋”史,于是说一说那些古人们关于春天的八卦。
很早的时候,孔子和自己的弟子们谈论志向,曾点把春游作为一种人生理想讲了出来“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一辈子的孔老夫子说“我和你一样呀”,所以你看,关于春游很早的记载,是闲逸和潇洒,是“风乎舞雩,咏而归”。
再晚一些,也是暮春时节,在会稽山阴的兰亭,有一群人遵循古老的传说,在春水边消灾祈福,他们畅谈作诗,曲水流觞,惠风和畅,美景当前,他们一面感叹,一面感叹后人亦将感叹他们的感叹,他们把所作诗集成集,由一个人作序,便是著名的《兰亭集序》,这个作序的人叫做王羲之,同游的人里面有个人叫谢安。
谢安在后世有个仰慕者,叫做李白,曾经写诗怀想谢安,其中有“小隐慕安石,远游学屈平”句。在一次春夜宴饮的时候,李白看着自己的弟弟们才俊人秀,写了一篇文章感叹光阴和此时的快乐,文中“群季俊秀,皆为惠连,吾人咏歌,独惭康乐”自比谢灵运和他的兄弟们,说起来还是谢安后代。这篇文章叫做《春夜宴桃李园》。
唐末有一个叫钱镠的人,做过私盐贩子,后来参军,几经征战,后来在乱世里做到吴越王,他与他的原配夫人戴氏感情很好,戴氏每年春天都要回娘家住上一段时间,吴越王时常写信给戴妃道思念别情,在某一封信里有一句“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这句情重而浪漫的话后来在民间传颂开来,被编成山歌传唱,名字便叫《陌上花》。
吴越国传了七十年,到了第五个皇帝钱弘俶的时候降宋,吴越亡国。钱弘俶有个儿子叫钱惟演,在宋为臣,因为其吴越王后代的身份敏感而尴尬,所以格外的谨慎逢迎,名声不太佳,他在晚年的时候也写过一首暮春的诗,情境很是衰败寥落:
木兰花
城上风光莺语乱,城下烟波春拍岸,
绿杨芳草几时休,泪眼愁肠先已断。
情怀渐觉成衰晚,鸾镜朱颜惊暗换。
昔年多病厌芳尊,今日芳尊唯恐浅。
不过钱惟演有一个突出的好处便是识人重文,作为欧阳修的老上司,对其极为赏识,留下很多佳话,其中比较有意思的一件事说欧阳修任河南推官时,和一妓交好,在一次老上司钱惟演的宴会中,宾客齐至唯独欧阳修和此妓双双迟到。到了后钱惟演问妓哪里去了,答曰午睡醒来找金钗找不到了,所以迟了。钱惟演说你要是能得欧阳推官一首词,我就赔偿你的金钗,然后我们文忠公即席作词:
柳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小楼西角断虹明,阑干倚处,待得月华生。
燕子飞来窥画栋,玉钩垂下帘旌。凉波不动簟纹平。水精双枕,傍有堕钗横.
于是钱惟演命公库偿钗,而欧阳公如此妙词自然会流传下来,和着这个香艳的传说。
欧阳修大才,在识人方面也不让前辈,他有个学生叫做苏轼,好词极多,其中写春的也很多,比如大家比较熟悉的《春宵》:
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
歌管楼亭声细细,秋千院落夜沉沉。
他的老师欧阳修写过“秋千慵困解罗衣”,他的朋友张先——对就是“一树梨花压海棠”那位——写过“隔墙送过秋千影”,可见秋千和春意总是联系在一起。不过苏东坡写春,个人还是比较喜欢这首:
浣 溪 沙
细雨斜风作小寒,淡烟疏柳媚晴滩。入淮清洛渐漫漫。
雪沫乳花浮午琖,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
很有些历尽世事之后的云淡风轻,而人间有味是清欢这种句子,非老苏之才不可得,非老苏之人格不可得。
苏轼三十几岁的时候,被下派到杭州做通判,那里还流传着吴越王和传说和《陌上花》的山歌,苏轼因此写了三首《陌上花》:
陌上花
其一
陌上花开蝴蝶飞,江山犹似昔人非。
遗民几度垂垂老,游女长歌缓缓归。
其二
陌上山花无数开,路人争看翠辇来。
若为留得堂堂在,且更从教缓缓归。
其三
生前富贵草头露,身后风流陌上花。
已作迟迟君去鲁,犹教缓缓妾还家
你看,绕了一大圈,诗词就是这么牵连不清,钱镠写下“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可没想到他的后代的下属的学生会这样形容自己的爱情:“生前富贵草头露,身后风流陌上花”。可是我等看客喜欢呀,我们愿意看见这些金光闪闪的名字互相联系,这让我们明确地知道,我们的历史就是一部金光闪闪的诗词史,佳话史,甚至,风流史。
明朝有一个同样喜欢诗词和佳话的才子,用花团锦簇的文字写了一个官家小姐和贫寒书生梦中相会的故事,杜小姐春日寻春,在梦中与书生柳梦梅相遇,从而幽期密会私定终身,后小姐一病不起,临终叮嘱家人将自己葬在花园的梅树下,叮嘱丫鬟将自画像藏于太湖石底,后来柳梦梅掘墓开棺,杜丽娘起死回生,几经周转有情人终成眷属。至今“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仍然把春季渲染得如《牡丹亭》这个故事一样迤逦缠绵。而留住林黛玉脚步的“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更在这初春时节,引起多少人的感慨感伤呢。
这个才子叫汤显祖。
以上便是这初春时节,想起的一点关于春的传说和诗句,今天外面还很凉,不过太阳已经很好,暂且在诗词里温习一下别人的春天,慢慢等待春风吹到北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