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纳对着穿衣镜,出门前再一次审视自己。
穿着一字肩绿地飘叶片暗花雪纺连衣裙的自己。
她喜欢绿色,从小就喜欢。孤独的她,曾经的朋友就是家里窗前一棵绿荫如盖的香樟树。
她扭着身子看自己的后腰线。妈妈管这种行为叫“找尾巴”。
小时候,姜纳只要一在镜子前左顾右盼,妈妈就拿这个词奚落她。在她眼里,女孩就该有个女孩样儿,骄傲矜持。女孩子更要好好读书,长大才能独立自主。
这也是曾经的姜娜被妈妈改名姜纳的原因。娜太柔弱,你是海纳百川的纳。
海纳百川下一句有容乃大。这名字成了一个预言,姜纳度过了正常的童年之后,突然发胖。
那一年,爸爸妈妈离婚了。
离婚是一个短暂事件。而姜纳这一胖,就胖过了整个青春期。还胖得比较突兀。在一群人里,是首先映入眼帘随后退居背景的那种胖法。
姜纳从中学胖到大学,突然发现她的胖成为某种障碍。中学时,大家每天埋在书堆里看不见彼此。形象都是老师眼里反射出的样子。老师喜欢学霸,你能怎么着。进入大学,个人形象突然上升到一个姜纳从未感受过的高度。
那年大学之春文艺汇演,班里出了一个舞蹈节目。数额有限的女生除了姜纳全都上了。
演出那天,姜纳在后台帮同学看衣服。跳领舞的班花回来,发现她的手机找不到了。
姜纳经历她短短人生最屈辱的一段时光。事情结束后,她把自己深深隐藏到了图书馆里。
那是黯淡的默默无闻的大学时光,姜纳努力缩减自己的存在感。她好像是班级的隐形者,一个毫无存在感的学霸。
大学第二年,她暗恋上了班上坏坏的帅男生李骏。好女孩被坏男孩吸引的组合。只有吸引,没有组合。
这一恋就是三年。那种没有交集的暗恋痛苦多过甜蜜。她无人倾诉,只有把所有感情写进一个绿色封面的笔记本,封面上是一棵树,茂密但是孤独。每次回家,她就把笔记本藏进门边鞋柜的夹层里。因为妈妈会查看她的书包和抽屉。
姜纳瘦下来的契机也是因为李骏。谁也想不到,放任不拘的李骏竟然是同学里第一个结婚的。消息传来,姜纳自闭了。
直到有一天她回家,发现妈妈把鞋柜买掉了。顺道卖掉的当然还有那个笔记本。
她恼羞之余,终于决定把这事当做一种启示:是时候放下了。
之后的姜纳审视了自己迄今为止的人生。求生欲让她打点精神,报了一个健身房。
她练得有点歇斯底里,展现出让自己眼界大开的意志力。
有一天,课间休息,教练穿过人群找到她:结束的时候你留一下好吗?
转机由此到来。
姜纳,一个胖子,虽然因为寝食难安瘦了点,仍然是整个群体里最胖的那个,猛然成了教练的临时助理。
“不是说你做得有多好,但你最努力。”
现在,就是毕业后的第一次同学聚会了。毕业三年。在茫茫人海中东奔西走的同学开始想念彼此。
姜纳已经等不及要向同学们展示自己的崭新形象了。
盼望已久的同学聚会没有太多亮点。大家都在挣扎求生,尚未拉开距离分出层次。
而主要亮点就集中在姜纳身上。她的改变有些惊艳。
席间,喝醉的李骏来到姜纳面前。
姜纳不记得李骏主动和她说过话。她的心少跳一拍,随即便心平气和。
“姜纳,你知道不知道?上学时你看上去真水灵,白里透红,可爱极了。我特别喜欢你那个样子。”
姜纳没有听懂。
“我就喜欢女孩子胖胖的。”他拿出手机,壁纸是一个纵情大笑的胖姑娘,“我老婆。”姑娘笑得露出整排洁白的牙齿,笑到看不到眼睛。胖得那么自信,那么开朗那么开心,你看久一些,也会笑。
李骏继续秀恩爱,“不开心的时候看着这张脸,就想笑。”
周围的嘲笑此起彼伏:李骏就这样被人收服了啊。
“你当时为什么不说。”原来心平气和只是假象,姜纳听见自己的心跳比问话的声音还要响。
“你是学霸,我是学渣……主要是,你那么矜持那么骄傲那么严肃,成天独来独往,拒人千里开外。我也有自尊心,不敢招惹你啊。”
姜纳不记得自己怎样回到家。她没有喝酒,却醉了。
书桌上静静放着一个笔记本,绿色皮面在灯光下散发遥远的青春气息。封面上一棵树,茂密但孤独。
卖鞋柜前妈妈发现了笔记本。帮她收藏了。
姜纳打开笔记本,飞旋的旧时光瞬间将她卷入,她翻旋着进入了自己青春的另一个版本。
一个尽情投入的生机勃勃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