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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有人夸奖我说
李宗盛你那个歌写得真不错的时候
我都想说那个写歌的李宗盛
你们其实并不真的完全认识
我想要跟大家说说过往的日子
也许你们会想要问
原来那么平淡的日子
竟然就是这些歌的来处
东京
因为长期缺乏睡眠,
浮肿的牙龈在嘴里留下的血腥味,
这竟然让因为怕付不起居酒屋宵夜钱,
而托病缺席的说辞变得有说服力起来。
最后一搏的歌手,
捉襟见肘的预算,
局促的便宜旅店,
迟迟不来的灵感,
差不多就是早年东京之旅的全部。
在面向山手通的书房,
我经常彻夜不睡,
思想迎来的人生。
写了几个大家后来才知道的歌与词,
做了几个大家后来才知道的决定。
这个刀匠始终不知道,
我制琴师之外,其他的身份。
这让我感到安适自在。
时至今日,
每次我搭电车来取刀,
走在当年走过的路上,
恍若新生。
温哥华
因为时差的关系,我连着几天早起,
在湿润、漆黑,满地残枝落叶的林子里行走。
在不远地方,湖面闪烁的波光,
从林间能传过来。
大约过了一个月的时间,
台北的声光气味才肯在我的脑海褪去。
风、声响、潮汐、天光,
让寂寞变得有意义起来,
而这正是我当初离开的原因。
虽然我正式因为想急着逃离
原来的身份来到这里,
可是其实我并没有期待,
从这片林子得到什么启发。
然而当假期结束,
收拾行李的时候,
我心中浮现的一个念头,
却决定了我后半生的面貌。
那一年,我35岁。
二十年前,它教我训我,
要我知道自己的渺小,要谦卑安定;
二十年后,它依我信我,
任我剪裁切削,重新安置。
时至今日每当我身在琴房,
总想到林子里的自己,
如今我手中握着它的血肉躯体,
心中赞叹着它的纹路肌理,
我庆幸也激动。
1994年那一次旅行,
让树与我,
两个生命,
重新展开。
香港
想我在香港的那些年,
唯一练就的本事,
也许就是能在精品店里驻足良久,
似就要掏钱,却面无愧色,
施施然走开。
这个城市太快,
要是不小心,
连感情都变得浮光掠影。
在这样一个自豪于效率速度的地方,
深刻隽永,
是不是更为珍贵呢。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那些在九龙塘、
对衡道、花圃街、法院道,
那些隐匿在工厂大楼狭窄巷弄当中
的录音室里面留下的歌,
一下子就有了意义。
吉隆坡
我老爱跟人说,
吉隆坡是我音乐的第二故乡,
在这个大华语文化圈裙边城市里的华人,
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质地。
有时候让人恻隐,或者心生敬意。
我当音乐总监视察分公司的业务,
吉隆坡总是最后最远
最让人精疲力竭,
以至于心不在焉的一站。
作为那个百年前在马来半岛登岸的
广东人、潮州人、台山人、
客家人、海南人……的后代,
这里的音乐人开始奔赴在往陌生的、
传说中的故乡的路上。
不过我们也都看见,
华语乐坛出类拔萃
迷倒众生的南阳子弟,从未缺席。
我偶尔会见到这些年轻的同行,
佩服之余,难免我心里会想,
好小子,十年前,
槟城街边惈条摊擦身而过,
没想到十年后你竟然站在这里,
恭喜恭喜。
台北
这真是个神奇的城市,
不管我离开多久走得多远,
只要回来,它能自动帮我连上,
离开的那一天,
那一个瞬间。
好像只需要我寻原路回去,
我就能够看见,
匆匆离开的时候,
我无心品味的茶仍有余温,
我敷衍告别的人,
还在那里生我的气。
三十二年前的一个秋日下午。
在这里四楼我应征的差事,
对一个总共只有五首创作,
刚刚在行业里迈开步子的年轻人来说,
天知道意味着什么。
在人生这个时候,
去回想自己所做的事情,
是很多很多滋味的。
我很快的就适应了音乐人的生活,
你知道的,就是那种生活。
撇开创作的艰辛不说,我极少失手。
可是这也让我经常忧虑着,
接下来的17年间,
我一直期待的,
可以让我脱身的连续几首歌的失败,
并没有到来。
2001年3月5号,
我决定,
放下一切,离开。
无人过问我在北方的遭遇,
好像那一切皆是命定的必然。
就像故乡也知道我终将归来。
我现在用来办公的地方,
是我15岁时候的卧房。
就从这里,我离开家求学,
一无所成,我很羞愧的回来了。
当然也在这里,
虽然我终于用了熟练了几个和弦开始写歌,
可是每每我唱的时候,
都是因为缺乏自信,而显得腼腆。
因为我想我不知道这些歌,
将会有什么意义,
又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时过境迁,
终于明白,
人一生中每一个经历过的城市都是相通的,
每一个努力过的脚印都是相连的。
它一步一步带我到今天,
成就今天的我。
人生没有白走的路,
每一步都算数。
编辑 | 民谣与诗
来源|New Bala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