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雨,说来就来,不与人商量,也不管人喜欢不喜欢。先是天边堆积起几块灰云,渐渐地,连成一片,将整个天空都遮住了。太阳先是挣扎了几下,终于敌不过,便躲得无影无踪。风也起了,先是试探性的,后来便肆无忌惮地摇撼着树枝,卷起地上的尘土,向行人脸上扑去。
人们纷纷加快了脚步。小贩们手忙脚乱地收拾摊子,将那些怕淋的货物往箱子里塞。一个卖糖葫芦的老头,大约是年纪大了,动作迟缓,刚把插满糖葫芦的草把子抱在怀里,雨点已经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他只得弓着背,将那草把子护在身下,蹒跚地向屋檐下挪去。糖葫芦上的糖衣被雨水一淋,便化开了,红艳艳的糖汁顺着竹签往下淌,像是流血一般。
雨越下越大,街上很快就没有了行人。只有几个没带伞的倒霉鬼,抱着头在雨中狂奔,衣服很快湿透了,贴在身上,显出瘦骨嶙峋的轮廓。雨水在路面上积成了小河,泛着泡沫,裹挟着落叶、纸屑和不知名的秽物,向低洼处流去。一只瘦猫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在雨中呆立了片刻,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又飞快地钻进了巷子深处。
我站在一家店铺的屋檐下避雨。店主是个胖妇人,见我站着不走,便从柜台后面探出半个身子来,用警惕的眼光打量我。我只好掏钱买了一包最便宜的烟,她才又缩了回去,继续嗑她的瓜子。雨打在铁皮屋檐上,发出震耳的响声,仿佛要把整个世界都淹没似的。
街对面是一家小饭馆,门口挂着褪了色的蓝布帘子。一个穿灰布衫的中年男子掀开帘子走出来,站在屋檐下点了一支烟。他吸得很慢,每一口都像是要把烟吸进肺里去似的。雨水溅湿了他的裤脚,但他浑然不觉,只是望着雨幕发呆。他的脸上有一种奇怪的表情,既不是忧愁,也不是欢喜,而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一支烟抽完,他又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到饭馆里去。蓝布帘子在他身后晃了几下,又恢复了静止。
雨小了一些,但还没有停的意思。一个穿校服的中学生骑着自行车飞快地驶过,车轮激起两道水花。他的书包上罩着一个塑料袋,但显然没什么用,因为他的后背已经湿了一大片。他的脸上却带着笑,似乎很享受在雨中飞驰的感觉。这笑容让我想起自己年少时,也曾这样在雨中奔跑,不在乎衣服湿透,不在乎回家挨骂。那时的雨,似乎也是甜的。
雨终于停了。太阳从云层后面探出头来,将湿漉漉的世界照得发亮。树叶上的水珠闪闪发光,像是挂满了钻石。人们又出现在街上,带着劫后余生般的轻松神情。小贩们重新支起摊子,叫卖声此起彼伏。那个卖糖葫芦的老头也出来了,他的草把子上只剩下寥寥几支糖葫芦,糖衣残缺不全,但他还是执着地吆喝着:"冰糖葫芦——又甜又脆的冰糖葫芦——"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这是五月雨后的味道。一只麻雀落在水洼边,小心翼翼地啄饮着。我走出屋檐,阳光照在脸上,暖洋洋的。五月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像生活中那些突如其来的变故,当时觉得天都要塌了,过后却发现,不过是湿了一件衣裳罢了。
然而有些人的衣裳湿了,却再也没有机会把它晾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