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6日,阿根廷对冰岛的比赛里,梅西站到了罚点球的那个白色圆点前。
其实,他完全可以不这样做。两年前的百年美洲杯赛上,他踢丢了最关键的一个点球。那以后,他就宣布退出国家队了。可以理解,他累了,也厌倦了。他感到力不从心了。在国家队的这些年里,他为阿根廷已经做得够多了。
可惜生不逢时,他偏赶上了阿根廷中场人才最缺的时候。一路走来,他们一直和亚军相伴。就连看着最不顶用的美洲杯,也只得到过亚军。所以,他决定退了。
没想到,两年后的世界杯赛上,他又回来了。
而他明明可以不这么做的。他可以好好地在巴萨呆着,和他最熟悉的哥们一起,踢他最舒服的那种球。
那球到底有多舒服呢?我说过我是梅黑。我讨厌梅西,讨厌在巴萨踢球的梅西。不是因为他被媒体吹捧得过分,而因为他是杀死了比赛悬念的那个人,而我却并不是巴萨迷。
这确实很讨厌。作为一个中立球迷,我更希望每场比赛的悬念都可以保持到最后一刻,让我对各种事情、各种意外充满了期盼。可有梅西在,没什么意外。
就连最著名的西班牙国家德比,他们对皇马的比赛也是一样。我看了他们去年的那场球,皇马在伯纳乌硬顶了45分钟。至少,防线没被打穿。但代价是,他们拼得太凶了,下半场刚开始就跑不动了,白送给巴萨一个三打二的机会。进球以后,巴萨的几个人跑到一起,看不出太多的喜悦。因为这种球,他们打惯了。虽然皇马是他们联赛乃至欧洲最强的对手,但比赛的胜负,仍然握在他们的手心里。
总会给人这样的感觉:如果巴萨要赢球,随时都可以,只要他们想的话。
所以,这样的球很没劲。
有一次打蝙蝠(瓦伦西亚),情况稍微有些不一样。小蝙蝠气势很凶,一上来就先进了一个球。而后,蝙蝠球员在禁区里搭着墙,很聪明地顶住了巴萨一次次的猛攻。
我在心里窃喜着,以为终于有一次,结果可能会不一样。可这时,梅西上来了。谁和他配合的已经记不清,也不重要,因为谁都可以。只有两个人,只一跑,只一传,然后一射,即刻改写了比分。蝙蝠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化作垂死前无谓挣扎的悲剧。
但我却很清楚地记得,很难得有一次,梅西在进球后挥了拳。我在心里想:梅西,你也有这一天。
但在阿根廷,局面全都变了。梅西踢得远不如在巴萨那样轻松随意,可以时时把胜利握在手心里。
其实梅西也不用再证明什么了。联赛冠军、欧冠冠军、各种大奖,他拿得手都软了。而对阿根廷,他也不欠什么。
所以这个夏天,退出国家队的他,本可以找个海边度度假,或者像弗兰、像克林斯曼一样,充当元老,成为世界杯赛事的嘉宾,或者坐在老马的贵宾包厢里,很惬意地看看球。
但梅西没有。他不乐意。
在这之前他就回来了。用一个帽子戏法,把阿根廷带到了莫斯科。
就好像,在打冰岛的那场比赛里一样,梅西再一次站在了点球的罚球点上。
梅西的点球踢得一点都不好。最近7次点球,他只进了3个。而美洲杯上踢失了的那个点球,还成了他退出国家队的直接诱因。
在世界足球的历史上,点球绊倒过太多好手了。巴斯滕、巴乔、劳尔,甚至普拉蒂尼、苏格拉底……还有一大堆人的名字。
而且,拒绝罚点球的名将,也不只一个。博格坎普在他那个年代,如果敢称自己射门能力第二的话,没人敢去认第一。可是,在踢失了足总杯上的那个点球后,他说我再也不碰点球这个玩意儿了。这位射门大师拒罚点球的心就好像他拒绝坐飞机一样坚定。
但梅西不会。
尽管曾经失败过,他还是站到了点球前。他在挑战他自己。虽然又被扑出去了,但他没躲,也没逃避。他搏了,接下了那个压力,也担起了那份责任。“天生要强”这四个字,他担得起。
这真像他在国家队里的缩影啊。尤其是在这届世界杯赛里。
不能不说,他前两场的状态并不好。但在第三场,在最危险的关头,他却回来了。
他没有咬牙切齿,也没有狰狞的表情,他依旧沉静内敛,但却引领着球队前进着。
对尼日利亚的那个球,他进得漂亮。把球踢出去后,梅西并没有侧头去看,而是直接转过身,跑向了角旗区。他去庆祝了。
他知道,他一出脚,那球必进。这就是梅西的霸气。在禁区里,他就是唯我独尊的神。
可是镜头一直追着他,追着他跑到了角落里。而后,他跪了下去,在那里祈祷着,感谢着上苍的眷顾。在那一刻,他又从神变回了一个人。他承受的太大压力,在这一刻释放着。他又为球队发自真心地欢喜着。这样的梅西,让人带着心疼地喜欢。
打法国的那一场球,我彻底被他圈了粉。
法国队的策略是,用坎特看住梅西。有人说,“地球上70%是水,而剩下的30%,由坎特覆盖着。”
而梅西,对此并不在意。
从战术上说,坎特成功了。他牵制住了梅西的精力。而两个人pk呢,梅西完胜。坎特抢不下梅西的球,无论他尝试了什么样的方法。而梅西却时时偷袭坎特,屡屡得手。
从另一个方面说,梅西也扯动了坎特。迪马利亚的那个进球就是明证。他射门的时候,身前一马平川。有人在微博上惊呼,法国的后卫在哪里?怎么没人封堵呢?怎么犯下这样低级的错误?
好理解,他们都看着梅西去了。这就是梅西的震慑力。
可足球不只靠一个人,而阿根廷毕竟老了。60分钟他们就跑不动了。本来就脆弱的后防线,被19岁的姆巴佩冲得支离破碎。
阿根廷丢了一个球,很快,又丢了第二个球。
这个时候,梅西跑不动了。80多分钟的时候,他带球跑到禁区里,站在极好的位置上,面对着迎面而来的门将,他没劲儿了。他已竭尽全力,才勉强把那一脚射门踢出来。
再然后,胜券在握的法国人换下了他们的进球功臣,让姆巴佩单独接受球迷的喝彩。
而败局已定的阿根廷人呢?他们两球落后着,却依然在战斗。阿奎罗,172个头,小小的身板,单挑着法国整整一条的后防线。
而梅西呢?他在给阿奎罗传着球。没有人放弃。梅西依旧沉静而内敛,已经没有力气了,可他依然把球平平地送了出去,最稳妥的弧线,飞在法国队的禁区里,也送到了让阿奎罗最舒服的位置上。
于是,172的阿奎罗,在法国人的围堵里,进了一个头球。
梅西,战斗到了最后的一秒钟。尽管仍然是一个很失败的结局。
看到这里,不禁要为梅西感慨,也为他唏嘘。他真生不逢时啊。如果把他入国家队的时间推前一点点的话,阿根廷那时候的中场有多豪华。2006年的世界杯赛上,在里克尔梅的组织下,22次倒脚后踢进去的那个球,在阿迷心里还都热乎着吧?
可惜,到了梅西,这些人全退役了。
总是想,如果时间能够稍稍twist一点点的话,让当时的某个中场球员回来,不奢求里克尔梅,哪怕连大名单都没进的艾马尔还能再年轻点儿,让他来喂喂球,梅西会踢得舒服点儿吧?
可惜,没有这样的如果。
而梅西也只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从巴萨队里能够杀死悬念的神,梅西在俄罗斯变成了一个凡人。他不再是无所不能了,也不再是救世主。他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但他依旧是沉静的,杀气内敛。他让我们看到了更多。也让我们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我们也会像他一样,发出生不逢时的感慨,也会抱怨造化弄人。
我们也会像他一样,装满了有心杀敌无力回天的沧桑感。
我们更会像他一样,一抬头,看到对面的姆巴佩只有19岁,除了那张脸以外,浑身都写满了青春。而他自己则已经31了,那个在北京奥运会上夺冠的少年,一去不复返。四场球下来,到60多分钟的时候,他就跑不动了。
所以这样的一个梅西,还是挺让人佩服的。
面对败局,面对时间,他迎着困难冲上去了。就好像,他再次勇敢地站到了点球的面前。他在告诉所有的人:他无从选择,他责无旁贷。
也许很狼狈,也许很失败。但他至少不是坐在看台上或者电视机前看着他们输球的。他参与了,他挣扎了,也拼过了,直到最后的一秒钟。
他没创造奇迹,也没挽回败局。但有他在的阿根廷中前场,在那场比赛里打进了三个球。而他自己有两个助攻,还有一次为迪马利亚引开了人。
大概,只有阿根廷的球迷才懂得,梅西到底都做了什么。而在我这个梅黑的眼里,在阿根廷队里的梅西,比在巴萨的时候可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