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3-17

母親,母親

寫在七七之期及以後...

仙逝@2020.01

        這是內心忐忑不安著的卻又驟然而至的信息。剛離開三亞到港才三天,已準備料理完家事隨即返回三亞。不料,那個微信電話不意中來了,心裡戈登一下,知道了阿嬤(隨孩子們叫慣了)還是沒能等著我回來。寶寶當其時聽到消息,當即痛哭得傷心不已,好像一道堵塞的洪水突圍而出。好不容易安慰好靜止後便忙著找機票,香港三亞唯有空途,心急如焚卻也急不上。

        母親靜靜的走了,在舊曆年前的這個早晨,安詳的,如同睡著了一般。家裡眾人心裡都穩了下來:是早晨走的,在溫暖的早陽裡。都一個心思,想著是父親趕著早晨來接走母親,在晨間的光輝裡駕鶴西方。母親稍晚父親兩年,享年八十有九。

        想起離開三亞的那天傍晚,給神龕上了香後,走出前庭把背囊放上車後座,跟三哥說聲等等我。急忙跑回正廳旁的室內,看著母親,心裡說:阿嬤,一定等我回來!當時也沒多想,就像有些預感,卻寧可不去相信,母親會在我離開的短暫裡有事麼。因為香港的家事羈絆,不能長時間離外,原想12月底回來的,不曾想翁姑的舊患拖著,新年後才回三亞,不想,母親的狀況在新年後就不好。

夢@2019.12

      12月底羈絆著,只好新年才回三亞。那幾天裡,寶寶忽然做了個夢,夢見奶奶跟她說:奶奶不等妳回來啦...。我和翁姑聽見後心裡一緊,不約而同地預感不好,卻又不能直說,只好面上安慰著底下自個盤算著,得趕緊回三亞。再接著,是翁姑做的夢,夢裡母親打了電話來港,是翁姑接得電話。母親穿著整齊衣服,坐著,說:痛...,但接著又說:你們慢慢來,不慌...。醒了時跟我說,預感息慌慌的。

        夢本平常,但自從兩年多前父親走之前的狀況相似。那時是我做的夢,夢見父親跟我說:痛...。

        如今看來,這夢必定有所牽掛,有所預示。只是,當初沒有初心,這次卻又來不及。

        寶寶聽到奶奶過世時,霎那間放聲慟哭,應該是因感而痛,因慟而哭。感情油然而露、不加掩飾。果其然應著古人說的:

感時花濺淚

恨別鳥驚心

        這一次,母親沒有托夢給我...

🧓父親、母親

        初夏時分,和家裡人商議,又反覆煎熬,終於能下了決議:暫停工作,辭職留家。想著反正路還長著呢,任性一回,看看母親看看家裡,過一段時候再想。父親走時,家裡眾人覺得母親身體還好,長命百歲應該可期。只是父親剛走這幾年,得留意母親可能的鬱郁。

        仙鶴佳偶,失卻一方都是痛苦的,一時間不適應是常有的。何況父母相偶六十多年,父親未曾對母親大聲、撕臉過。連社區裡幾十年的街坊鄰里都是這麼說。可惜我們家幾個,沒能遺傳下父親的好脾氣。

        父親解放初就加入政府工作,幾十年來一直做著黨政的工作。年輕時長年在外忙著黨政,家裡就靠母親和外婆料理。小時候,外婆還笑說父親的那份薪水只夠他在外花銷,家裡這些孩子都是外婆和母親照顧。小時候上學,填寫“家庭成分”時我很苦惱,明明父親是黨員幹部,我們家的成分為什麼是“小販”呢,好生羨慕那些“貧農”和“工人”階級的。父親後來調回城區工作,母親和外婆也因為“公私合營”而失去了做生意的機會。那時,國家“紅紅火火”,父親的黨政工作依舊平平穩穩,直到退休。真好。

        母親年紀大後,凡事倒是父親料理,感冒發燒都是父親做的醫生。母親自做了腿脛骨手術後,身子骨差了些,有父親陪著、照顧著,倒也平安、祥和。每天黃昏,早早飯後,父親開著電車,載著母親出外兜風,好爽著呢。由我們家向東向西都是濱海地帶,和煦暖風,日日生輝。如此,父親走後,正是我們擔心母親的適應期。

        所以,香港三亞,家事繁瑣,不可能像18年以來工作日以繼夜、顧此失彼。想著下次回家跟母親說,應該不會責備。

        不曾想,停工大半年,母親還是丟下了我們,與父親相聚。

家@歸家時序

✈️@2019.06

        回白馬井海花島。辦好事後,趁著和風麗日,回三亞,看看母親。走著高速公路,駕車約三個小時,路上車不多,順順當當的。母親氣色還好,就是清減了些。陪著母親坐聊在前庭台階上,還是沒有勇氣說說辭工的事,心想,反正今後常回,再說吧。當其時,麗日當空,樹影娑婆,微風蕩漾,一片好韶光。想著還要趕路參詳父母小時候的路歷,當天便返回。

        小時候,聽父親說起在他兩歲時父母已被日本人戕害,後被親戚撫養,隨家人流落來了三亞。父親的父母輩應該不是那些海南東北部由閩南來的移民,原因是東西部的人說的完全不同的方言。海南西部自東漢伏波將軍自桂郡、交趾郡回歸中原時,曾借海路由合浦經海南白馬井再上汕尾,所以一路上遺留下來大批移民,而中原政府歷年也曾移民來儋州和崖州,故不曉得現在臨高人和儋州人到底是哪來的,也不曉得我的爺爺奶奶是哪裡人呢。那時海南島沒有公路,所有運輸都靠船隻。日本人因為查禁共產黨人的活動,抓扣和戕害還上的所有運輸船隻和人員,火燒或槍殺,不論大小,殘絕人寰。殘存在岸上的人口只好拖家帶口,徒步遷徙到最南端的榆林鎮和紅沙鎮。解放後一部分又挪到了新的市鎮--三亞。

        第一次在父母的口中流傳的模糊的地名,墩頭是個港灣,灣裡有自南向北的村鎮,北黎村、新街鎮、四更鎮。因為天色已晚,車子只能在外圍走過,直到四更鎮上才掉頭回八所。好在有高德和谷歌的導航,車子才不至於迷途。

        這是一片沙地和紅土地,土質貧瘠。港灣一帶有鹽田,遠離海岸線的地方綠化豐饒,只是良田缺少,蔬菜也不多見。以前聽父母說這裡適合種植西瓜和旱地作物;北部灣裡有豐富的漁產,尤以紅魚最好,而紅魚幹一直是東方市的特產。車子往南走,回到八所市區,再折往高速公路回北。

        現在,連四更鎮上都遇見北方人,八所鎮上更是散著步的大媽們。

        隨著車子走了一個圓點,圓了少時的心念。這時候,想起三亞家裡的母親,不知是否健安如願。

       

✈️@2019.08-12

        匆匆趕回三亞時,母親已被接到了大哥家裡。母親腿部舊患復發,身體嬴弱,胃口不開,所以來大哥大嫂這養著。看著坐在沙發上的母親,我說了辭工的事。母親聽了,也沒想像中的反應,只是默默地看著我,眼睛裡有些話,想說卻沒開口。母親或許是因為廳上兄弟們都在而顧忌;或許是擔心還在壯年的我,放下工作家裡會如何依靠。但想想孩子都老了,操心也未必有用。我明白母親的擔憂,但我更願意如此。

        回香港的第二天,母親就住了院。沒多久我們又回來三亞。母親起先在骨科,做了手術後醫生建議轉內科繼續看護。這次手術,是我和三哥陪在手術科外,剛開始主治醫生說先不用麻醉,因為母親的身體做麻醉恐怕會引發後患。這是兩難的局面,不做麻醉,母親能捱下來嗎。果然一會,醫生拿著份文件來了,說是老人家痛得厲害,要用麻藥,需要我們家屬簽字。

        腿脛骨的脫位做好了,只是麻藥的後遺症也引發了。人體的免疫抵抗是天然和後養的,但那麼些年積存的毛病一旦抵抗力下降卻會忽然冒出,身體由強轉弱了,母親唯有轉往內科療養。

      我們再回三亞時,母親還在內科,身體雖弱卻也無恙。天天跑醫院,我已習慣了,因為熟悉,我也只是散著步往來,反正三亞的舊城區就那麼大,閉上眼也拐錯不了路。由三亞灣路南下拐進團結路到解放路的三亞人民醫院。秋季的三亞還是那麼溫暖,早早出來、遲遲不落的日頭當空不讓,那閃熱的陽光連地面都曬燙,好在路邊的椰子樹長長的陰影和榕樹下的微涼可以依靠。

        這一次母親要做血管導引插管手術時,只有我一個坐在房間外的長椅上,哥哥們都忙著沒空。我的心揪得很緊,擔心母親手術時會痛,想想我就心疼母親,祈願著以後不要再做了。就這樣揪心地坐著三個多小時後,護士、姑娘才開了門出來,沒聽見母親的哀痛聲,還好吧心想。這期間心很緊,連大哥、二哥來了,都沒反應。

        等到和護理阿姨一塊餵奶食和水給母親後,才發覺錯了。母親因為幾個小時的忍耐,人已精疲力盡,喝甚麼吃甚麼都反胃。結果吐了在我的身上和手裡,連著床單、衣服。慌慌張張的給母親換好衣服、床被和枕套,做好清潔後,交代了護理阿姨,我便趕回去洗澡更衣了。

        11月份裡,我們一家去了一趟澳洲。母親的情況穩定著,但心裡還是忐忑緊張,那種半夜鈴聲的驚恐怎麼也放不下。出發前跟三亞家裡說了,沒想,在悉尼皇后街邊上的房間裡,手頭拿著芒果,手帶忽然震了一下。一看,是三哥的微信!

        還好,只是問我們到了哪裡,甚麼時候回三亞。但心卻緊張得脹跳!

      我回三亞時,母親已回了家,在家裡靜養。醫生們盡了力,查來查去,甚麼毛病都說沒有,就只是說人老了,衰竭了,身體沒甚麼大礙,只是年紀這般大了,油將盡,燈將枯,好好養著吧。聽了醫生們的評語,我面上不說,心底還是糾結得很。母親抽了血、拍了片、做了化驗,卻是如此的結果,人卻依舊衰弱,結論上卻是如此平淡。人老了嗎?我問自己,幾個月前母親還硬朗得很啊。

      早晨早早起來,反正這個社區早早就有人和車在吵。下樓來在神龕上了香,悄悄走進房裡看看母親,靜靜地睡著,呼吸平穩,就好。

      開了大廳的門,讓晨早清涼的風灌入大廳,站在樹蔭下的前庭,伸著腰看著路上的晨運的大媽、大叔。我們家後邊的海灘前些年讓房地產給填了,如今政府索性蓋了一條海堤路貫穿東西,這倒是便利了往來大東海、城區和吉陽、亞龍灣的交通,只是付出的代價太大了,不能彌補。如此美麗的沙灘和富有海產的攤塗地以及那片紅樹林,逃不過國人的私慾和地產霸權。

        母親安好,我又跑上樓補眠了。晨風清涼,凌晨的吵鬧也歇了,此時正好睡個好覺。

        白天和晚上,都坐在房間裡的床邊的椅子裡,陪著母親。母親精神的時候,陪她說說話;母親累著閉著眼休息時,靜靜地看著她的臉。母親比住院時消瘦了,臉色有點黑,面容的豐滿也清減了些。我把手貼在母親的額頭,時時量度溫感。這個時候,可不能著涼感冒。

        有時候,母親看著我,呢呢喃喃的說些話。我不是聽的太清,看著眼神,說甭擔心,我會經常飛回來的,不是節假日機票不貴,我也消閒得很。有時候,母親歇著,我一個人坐在一旁,看看書,看看躺著的母親。我要記住母親的臉容,把那麼些年漂泊在外的日子消融。

     

      這些日子裡,來看望母親的人好多。臨走,都在外面跟我們說,這段時間要看好,時時留意,特別是看看臉容、耳垂的肉垂和嘴唇。我聽著心裡有點難受。

🧘祈願@好人一生平安

「詩」曰:

爰有萱草

    言樹之背   

        七七之日,獨自躺在露台的躺椅上,喝著翁姑釀的糯米酒,微醺醉意地,給母親寫點文字,以做念想。辭工後,回三亞前,曾在此靜靜地祈了個願,為母親。那時,初夏的微涼尚在,露台外的小鳥已嘰嘰雑雑地離去,東邊的朝陽照不到露台,只是映亮了台上花草。風不曾遠去,回回蕩蕩地穿過窗戶,撩起了葉葉田田的安詳。

        我是孤獨的孩子。母親已隨父親而去,長眠在那幅面對著叫神母角的山巒和山巒外南海的山腰處的家屬墓地裡。父親的大理石墳已修好,母親的也是如此修好,豎立大理石的墓碑,順便把這片墳地修整好以便以後的拜清明。

        從此,時時雨露滋潤著的這篇人間的狹窄的露台上的我和我們,是妳,母親,慈祥的面容和祝福!

      「詩」曰:

彼屺兮,瞻望母兮。

母曰:嗟!予季行役,夙夜無寐。

上慎旃哉,猶來!無棄!

     

        從此,我和我們,便要學會放下。走自己想走的路,做自己想做的人。

️遠方

      什麼是“哭得死去活來”,人生初體驗到了。一年多前,清晨的淺睡裡,做了個夢,遇見觀世音菩薩,留下了那堵淡藍色的圓坨坨的牆,不能參透的意味。中午,忽然之間,在廳上,悲感交集,哀怨和抑鬱秒間從心靈的底處湧出,感覺到有兩隻無形的手從眼眶的兩旁向外扯開,淚水似決堤的洪水嘩啦地湧出。一股無可抵擋的、無從抵擋的悲戚,瞬間在眼淚的洶湧中,嚎啕大哭。那是一種翻天覆地的痛哭,是一種不曾預備的洶湧澎湃,哭得雷鳴電擊,哭得無可無不可的,哭得心胸和氣管裡翻江倒海的,哭得欲罷不能直至不能呼吸。耳腔、鼻腔裡滿溢淚液,不能呼吸,還伴著氣鼓鼓的耳鳴磊磊,湍氣兇兇。掙大的口腔裡只有呼出的氣而沒有吸進的氣。真的是哭得死去活來!第一次感覺到哭的悲戚和難受。

      如今,這情感可以傾瀉出來,真好。

      母親,跟隨父親在那個世界裡,平平淡淡的相對,安好...

      不外求什麼。走好,一路向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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