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057年,宋仁宗嘉佑二年,辽道宗清宁三年。
1057 年的春天,汴京的琼林苑里杏花如雪,一场改变中国思想史的考试正悄然落幕。当欧阳修将苏轼的答卷从众多骈文堆砌的试卷中挑出时,他不会想到,这场被后世称为 "千年龙虎榜" 的科举考试,不仅选出了苏轼、苏辙、曾巩等改变时代的人物,更让儒家思想在唐宋变革中完成了关键的自我更新。
这一科一共录取进士388人。其中,论文学家,“唐宋八大家”中,苏轼、苏辙、曾巩都是这一科中的进士,再加上主考官欧阳修,这四个人占了唐宋八大家的一半;论思想家,程朱理学的创始人程颢、张载也都在这一科中了进士,张载就是那个说出“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张载张横渠;论军事,后来在神宗朝,为大宋朝拓边二千里的名将王韶也是这一年中的进士;要论政治,那就更多了,后来做到宰相级别的高位的有8个人,其中,王安石变法的几名健将,吕惠卿、章惇、曾布,几乎全都来自于这一科。
这一科的人才之盛到了什么程度?不仅是在宋朝历史上,在中国整个千年科举史上,这也是独一份儿,号称“千年龙虎榜”。
一、龙虎榜下的时代密码:嘉祐二年科举的破格之举
嘉祐二年(1057 年)的科举考场,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主考官欧阳修在考前就放出狠话:"本次考试,凡属雕琢文辞、险怪奇涩之文,一概不予录取!" 这道指令如同惊雷,震碎了五代以来盛行的 "太学体" 文风 —— 那种以堆砌典故、追求生僻字为能事的骈文传统。当考生们走进贡院时,会发现试卷上的题目早已超越了传统经义,转而询问 "刑赏忠厚之至论" 这样的现实议题,甚至涉及河工、漕运等治国实务。
这场考试的破格之处,首先在于主考官欧阳修的改革决心。这位一手发起北宋古文运动的文坛领袖,正借着知贡举的权力,将文学革新与科举制度深度绑定。在阅卷过程中,欧阳修曾误将苏轼的答卷认作门生曾巩所作,为避嫌而列为第二,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力排众议,将苏轼、苏辙、曾巩、程颢、程颐、张载等日后名震天下的人物一同选拔出来。据统计,这场考试录取的进士中,后来成为宰相的有 9 人,成为尚书、侍郎级官员的达 24 人,更诞生了 3 位散文史上的 "唐宋八大家"。
为什么偏偏是 1057 年成为人才爆发的奇点?节目中揭示了三重历史机缘:其一是宋初百年的文化积累,自太祖 "杯酒释兵权" 后,朝廷大力兴办官学,州县学校数量比唐代增加十倍,书院制度也在此时兴起,白鹿洞、岳麓等书院成为思想孵化的温床;其二是印刷术的普及,毕昇活字印刷术发明于仁宗庆历年间,到 1057 年时,儒家经典的印本已能在市井书肆中轻易购得,知识传播突破了门第限制;其三则是欧阳修主导的文风革新,他将 "文以载道" 的理念注入科举,使考试不再是文字游戏,而成为检验治国能力的试金石。
二、从辞章到经世:儒家思想的宋代转型
嘉祐二年科举最深远的意义,在于推动了儒家思想从 "注疏之学" 向 "义理之学" 的转变。唐代科举重诗赋骈文,宋代前期虽重经义,但士人仍习惯在答卷中堆砌汉唐注疏。而 1057 年的考生们发现,欧阳修期待的是对经典的创造性解读 —— 苏轼在《刑赏忠厚之至论》中虚构了 "尧帝三宥罪人" 的典故,欧阳修不仅没有苛责,反而赞赏其 "当于理",这种对实用理性的包容,标志着儒家解经传统的重大转向。
曾巩的答卷更体现了这种转型。他在《策问》中直陈:"法者,所以禁民为非而导之为善也。若夫防之不严,导之不至,则法不足以胜奸而化俗。" 这种将法家思维融入儒家治理的思路,打破了汉儒 "德主刑辅" 的刻板框架。而程颢、程颐兄弟在答卷中提出的 "天者,理也" 命题,则为后来理学的 "天理" 概念埋下了伏笔。可以说,这场考试选出的不仅是政治人才,更是思想革新的先锋队。
儒家的这次转型,本质上是对中唐以来社会变迁的回应。魏晋南北朝的民族融合、隋唐的制度创新,使传统儒家的 "华夷之辨"" 君臣秩序 "等观念需要重新阐释。宋代士人面临的课题是:如何在门阀制度崩溃、商业经济兴起的新格局中,构建更具普适性的伦理体系?嘉祐二年的考生们给出的答案是:回归经典原典,以" 义理 "重构儒家内核,同时吸收佛道思想中的形而上学资源。苏轼的" 一理遍摄万殊 "、张载的" 民胞物与 ",都是这种思考的产物。
三、科举文明的现代启示:制度创新与文化传承的辩证法
节目中特别提到,嘉祐二年科举的人才井喷,绝非偶然的历史巧合,而是制度创新与文化积累长期互动的结果。欧阳修的改革看似是文风调整,实则是建立了 "文化筛选 — 人才培养 — 制度反馈" 的良性循环:通过科举导向推动古文运动,古文运动又反过来提升了士人的思维深度,这些士人进入官僚体系后,又将经世理念注入政治实践,形成正向循环。这种机制对现代社会仍有深刻启示。
在教育领域,1057 年的经验告诉我们,考试内容的设计必须与时代需求挂钩。宋代科举从诗赋转向经义策论,类似于现代教育从知识记忆转向能力培养的改革。苏轼兄弟在考试中展现的批判性思维 —— 苏轼敢虚构典故以明事理,苏辙敢在殿试中直言仁宗 "沉湎酒色"—— 证明当考试鼓励独立思考时,人才的创造力会被极大激发。这与当代提倡的 "素质教育" 理念,实则一脉相承。
在文化传承方面,儒家在宋代的自我革新揭示了一个真理:传统的生命力在于不断回应时代问题。汉唐注疏之学如同 "文化原教旨主义",而宋代义理之学则是 "文化现代性" 的早期探索。今天我们面对传统文化复兴,同样需要这种 "创造性转化" 的智慧 —— 不是简单复古,而是让传统思想与现代价值对话。苏轼 "旧学为体,新学为用" 的态度(他既精研《论语》,又吸收法家、道家思想),正是文化传承的典范。
四、龙虎榜的精神遗产:超越时代的人才哲学
当我们回望 1057 年的龙虎榜,会发现那些中举者的命运轨迹,恰是对 "人才" 概念的多维诠释。苏轼一生宦海沉浮,却在贬谪中写出 "一蓑烟雨任平生" 的旷达;曾巩主掌地方政务,以 "节用爱人" 的理念治理民生;张载在横渠镇推行 "井田制" 实验,将理论付诸实践。他们的共同特点是:既有深厚的文化根基,又有直面现实的勇气,这正是嘉祐二年科举所倡导的人才标准。
这种人才哲学对现代社会的启示在于:真正的人才既不是脱离实际的 "书呆子",也不是精于算计的 "功利主义者",而是兼具文化自觉与实践能力的 "完整的人"。宋代士人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的追求,在今天转化为 "专业素养 + 社会责任感" 的人才观。从苏轼的 "知其不可而为之" 到曾巩的 "行之以实",他们的精神遗产仍在滋养着当代人才的成长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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