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命中已注定， 爱你今生不变（七）
机车穿梭在如流的车河，穿梭在旷阔的黑夜里忽明忽暗的霓虹光束里……杜云帆有恍若隔世的感觉，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走进“星期八”酒吧，里面灯光迷离，装饰也各具特色。而清一色的灰色圆形沙发，在灯光里又像是一个个幻变的斑驳漩涡……没有过于嘈杂的氛围，空气中弥漫着烟酒的味道。一切都淡淡的，像过去的那些光阴。
杜云帆微微蹙了眉心，那种格格不入的陌生感仿佛如发酵的酒一般，越来越入骨。
“大志，来两杯大啤！”才在吧台边的高椅坐下，高一铭就扬起嗓子朝柜台里面喊。
“啧！知道你老人家嗓门亮，也不要吼那么大声好不好？”高高的吧台下钻出一个油亮油亮的光脑门，下巴上的一小撮山羊须粘在年轻的脸上，倒让人觉得有几分滑稽。他皱着眉，用手作状地掏了掏耳朵，突然对着高一铭也大声吼了一句，“把我吼聋了，你养我啊！”
“呃……那个，我说大志，你好歹也是老板，注意一下形象哈。”
“切！”大志从酒桶里灌了两大杯冰啤“啪”的一声放在他们面前，脑袋向着杜云帆的方向歪了歪，“这哥们是谁？不介绍一下？”
高一铭得意地拍拍杜云帆的肩，笑：“我兄弟，杜云帆！”而后转向杜云帆，“云帆，这是樊大志，也是我哥们。”
“嗨！”樊大志耸耸肩，扬起笑脸对着杜云帆，“那以后我是不是也多了个哥们？”
“如蒙不嫌，毕生之幸。”
樊大志怔怔地看着他好一会儿，用手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语速带点迟疑：“文言文？”
“……”杜云帆也让他弄得一愣，没能接上话。
“呆瓜！”高一铭果断干脆地在那光不溜秋的头上狠狠地爆了一个粗，“说你脑大生草你死不承认！什么狗屁文言文，你懂什么叫文言文吗？就文言文！”
“喂！你这臭小子！你看过我脑袋啊？里面是草哇？”樊大志对高一铭比划了一个“你欠抽”的手势。
听他俩这么一对话，刚刚在错愕着的杜云帆不由得也哈哈大笑起来：“对不起，大志，是我不好……很高兴认识你。”
“很高兴认识你。”樊大志更是可乐，“一看杜哥你就是个有学问的人，不像我俩，也就混了个高中毕业，其实屁也没学到。”
“死光头！你就你，别俩俩俩的！我能跟你一样吗？我读的是什么学校？你读的又是什么学校啊？！”高一铭斜着眼睛瞄了他一下，拿起酒杯子碰了一下杜云帆的，“来，喝一个。”而后咕噜咕噜地喝了大半杯。
“对！你是去读了重点高中，可也没见你混进大学啊！”
“那也不像你！”
杜云帆低下头，端着酒杯只是浅尝了一口，却在啤酒里喝到了熟悉的味道：冷冷的温度；淡淡的苦涩；浅浅的香味……这就是他八年的生涯。
他不由得一口干掉了一杯。差点呛出了眼泪，却在鼻腔中泛滥着一种满足。他又向酒保要了一杯。
而高一铭和樊大志依然在斗着嘴。
“是！你不像我！你好歹在高中混成了个屁！”
“死光头，你给我文明点，别忘了顾客是上帝哈！”
“啊，就你？愿意当上帝啊？我给你找个大十字架去……”
“你咒我？抽死你！”
杜云帆看着他俩吵得起劲，不禁又是一杯下肚。一张脸如同霜冻一般：是啊，他们再不济，好歹也混了个高中毕业，如今也算是小有事业吧。可自己呢？当初学习成绩再好怎样？是个读清华北大的料子又怎样？说起来毕竟高中没毕业，不过是个初中生罢了……呵呵，初中生，在这个科技发达，人才济济的大都市，初中生能干什么？何况他还是个“进去过”的初中生！
谁要？
自己创业吗？
他有什么本事？又有什么本钱？
冷冷地对自己笑笑，再要一杯冰啤，干掉……感受那种冷冰冰的液体再一次从喉咙贯穿到胃后的火热感觉，一直烧灼，烧灼着他的全身……如同炼狱里的火。
“云帆，来，我们一起喝一杯……”停止了和樊大志斗嘴的高一铭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杜云帆已经喝了三大杯啤酒，而且面前的烟灰缸已满了小半缸的烟蒂，高一铭不禁暗暗自责，却又不得不装作轻松愉快，“嘿，哥们，不够意思了哈！怡然自乐呢？”
怡然？自乐？他么？
杜云帆勾了勾唇，漾出一丝淡然疏离的笑，没回话。夹烟的指伸到烟灰缸上，无声地弹下一截烟灰。
“云帆……”
“来，咱哥俩仨一起干一个！”招呼完客人的樊大志又凑了过来，还是一副弥勒佛的笑模样，“今晚费用全部免单！”
“早说啊，樊大老板！那就往贵里喝啊！”
“没问题。”
“不用了，就喝这个吧，挺好的。”杜云帆淡淡的插了一句，“麻烦给包烟，好吗？”
“小意思。”樊大志随意扔给杜云帆一包芙蓉王，换上了一打黑啤，“试试这个，德国海德堡，口味一流。来，走一个！”
“好咧。”
杜云帆二话没说，又是一罐见底……已是头脑发昏的感觉：德国？黑啤？口味一流？还不是和刚刚喝的差不多？估计什么酒进了他的口也没什么差别吧。他，哪里知道什么酒是好酒？什么口味入什么流呢？
“杜哥够豪气！在哪里发财啊？”
哪里发财？
烟至唇边停了下来。杜云帆不知该如何接口……袅袅娜娜的烟雾蒙了他的双眼，遮住了眼眸中的沧桑。
“我兄弟今天才从国外流浪回来呢！这不？我为他接风来着。”
“难怪！我说你这么好的哥们，怎么从没一起来过。”
气氛一下子陷进了沉默。
幸而此时又有樊大志相熟的朋友过来唤走了他。
高一铭看了看杜云帆，可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沉默地一口一口缓慢地喝着黑啤，脸容似凝神思远。
良久，杜云帆才开口：“一铭，谢谢你。”
“谢谢我？谢什么？”
“谢谢你为我找了一个这样堂皇的借口。”
“云帆，我没别的意思……”
“我也没别的意思。”杜云帆将罐中的酒饮尽，放下酒罐看着他，“真的，有些事连我自己都想忘记，又怎么会愿意广而告之？”
“谁都有犯错的时候……何况，当年并不是你的错……”
“话虽如此，可我手上毕竟沾染了别人的血……一条鲜活的人命……连我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云帆，你，后悔了吗？当年那样为漪漪……”
“后悔？那倒没有。为她，做再多我也不后悔……只是，如果当年我能稍微冷静一点处理，我们也不至于像今天……八年啊，一铭！小漪为了我受了八年的苦；妈妈也为了我提前衰老了，何止八年？而我……这八年里，失去的太多太多了……”
“云帆，这已是无法改变的过去。但我们还有未来啊，前途还是会一片光明的！”
“前途一片光明……”杜云帆笑了，笑得很淡，唇边的弧度却有些令人不安的诡异，隐约流露着一丝凄凉，“但愿吧。”
“好啦，我们不去想那些不开心的。明天的事谁知道呢？相信自己，有付出就一定会有收获！”
“谢谢你，一铭。”
“你看你，又来了！我可不希望我们之间生疏得要经常用‘谢谢’来维系。”
杜云帆摇摇头，笑道：“好吧，最后一次，我跟你说谢谢！来，干了这杯。一铭，愿我们的明天更好。”
“那是一定的！干杯！”
看着杜云帆仰起头大大口地饮尽又一罐啤酒，看着他逐渐晴朗的笑容，高一铭的心也是痛快的。这么些年，云帆过得太苦，看着他沉默地困顿着自己，看着他挣扎在内疚、追悔里，真的难受！如今看着他重新站在阳光里，多希望他能过的好一点，再好一点……只有云帆好了，慕容漪才能好。只有他们俩都好了，他高一铭才会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