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若木槿
我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入了那个空无一人的小圈子,画地为牢,难以踏出半步。我只觉得这天地间,空气里透着刺骨的冷,阳光没有温度,笑容也没有。我蜷缩着,带着满心的寂寞、彷徨与无措……
曾以为我将不再害怕“孤独”,目前这样待在校园里看看书、写写东西的与世无争的小日子已然能让人感到安然自若;更何况,在童年时期漫长的孤独里,我似乎早已适应,并且渐渐找到与之相处的办法。可当我渐渐参透“孤独”的真相,却不免时喜时悲,喜时喜不胜收,悲时满心彷徨,难以言说。
某一天,当我突然明白人生中有些东西必须自己一个人去面对,谁也无法帮忙分担的时候,孤独感汹涌而来,将我与外界隔出一圈真空地带。喜、怒、哀、乐、同情、焦急、愧疚、期盼……各种情绪如潮水般此消彼长,可我总是抿了抿嘴唇,却不知道该对谁说些什么。总是另费许多心思,找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与少数挂在心头的人联络感情。
有时会觉得,大约文字是我诉说心事、摆脱孤独的唯一的慰藉;可恰恰又是文字将我推到如此境地。我若不拼了命地想把自己剖开,看看那颗折腾不息的心长什么样子;我若不在明知道世间不存在绝对永恒的情况下,带着颗无知的心,妄想寻出一些关于永恒的东西;我若不在连生存都面临困境的情况下,脑子里塞满了自己都说不清是梦想还是崇高的东西……或许我还可以像以前一样没心没肺地追着肥皂剧,然后和身边人一起讨论剧情。
某个瞬间,忽然觉得自己很像毛姆笔下那个为了头顶的月亮能不顾一切的画家:“我们每个人生在世界上都是孤独的。每个人都被囚禁在一座铁塔里,只能靠一些符号同别人传达自己的思想;而这些符号并没有共同的价值,因此它们的意义是模糊的、不确定的。我们非常可怜地想把自己心中的财富传送给别人,但是他们却没有接受这些财富的能力。因此我们只能孤独的行走,尽管身体相互依傍却并不在一起,既不了解别的人也不能为别人所了解。”短短的一段话道尽了画家的内心状况,也描述出了人类孤独的极致。
可是又不同。小说里主人公到寺庙里想要出家时,庙里的住持总是一副神秘莫测的表情道出:“施主尘缘未了,不宜出家。”以前不懂何谓“尘缘未了”,现在似乎稍有所悟,那大概是一种牵挂吧,关于亲情,友情,爱情或者凡尘世间里的一切。我想,我也是个不宜出家的人,所以没法像画家那样,猛然抛开一切,为了内心那一轮明月而不停追逐。他的结局在我们这些常人眼中看来,大约充满了悲剧色彩,但他在临终前终于画出内心真正想表达的东西,关于这点,我想他是快乐的。
有段时间,我的内心充满了恐惧与彷徨,仿佛自己身处一个地狱般满是魔鬼的世界。于是又觉得自己像极了太宰治《人间失格》里的主人公叶藏,带着满心的惶恐和不安看着自己周围的一切,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身边人行为背后的动机。他说:“对人类,我始终心怀恐惧,战战兢兢,而同为人类的一员,我对于自己的言行举动更是毫无自信,只能独自将懊伤偷偷锁进心中一隅,抑郁、神经质,统统深藏起来,同时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的乐天模样,逐渐将自己改造成一个装疯卖傻的怪人。”
大概,在这世界上的最后一个人消失前,恶魔是永恒存在着的吧。我很认真地这么相信着。所以,有时就算孤身一人,也会觉得害怕,心头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寒意侵蚀着。
我们从小被教导不要丢失善良的品质,我们天性里有着被世界温柔以待的美好向往,有着与人为善的本能。可是,与此同时,我们的心里又住着一个破坏力极强的恶魔,稍不留神,它就会使我们变成一个自己都厌恶的丑陋不堪的生物。太宰治说:“生而为人,我很抱歉。”当我知道这句话,不,在我看到了自己身上的那个魔鬼以后,这样的念头也会不时闪现出来。
前段时间,教我们美学和文学批评的老师主编的三本诗集上市了,分别选了海子、顾城和昌耀的诗。他说要我们在这三个诗人的诗集里任选一首诗进行评论,作为作业上交。我手头正好有本海子的诗集,于是选了他。整本诗集翻完,最打动我的是那首《在昌平的孤独》。他说:“孤独是一只鱼筐/是鱼筐中的泉水/放在泉水中……拉到岸上还是一只鱼筐/孤独不可言说”
昌平地处北京的郊区而海子是一个农民家庭出生的孩子,他对家乡的麦田、充满浓郁乡土色彩的风景等一切事物的依恋,所以,有人将这首诗解读为他在远离了这一切以后所产生的孤独感。但就诗的内容而言,我觉得他所想要表述的是一种可以超越时空的,自古以来就存在着的,不可言说的孤独。就像毛姆说的,我们只能靠一些符号与别人传达自己的思想,但是相对于我们内心世界细腻的起伏而言,这些符号太粗糙太模糊了。
我们最常用于与外界交流的符号是语言,我们可以用语言传达很多东西,但感受不可直接传递,所以真正的孤独是不可言说的。说不清这些想法是在什么时候产生的。大约我最害怕孤独的时候,就是刚刚明了这些东西的时候吧,因为时间一长,也就能像小时候那样慢慢适应了,而且,孤独,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意味着自由,尽管这同时意味着,要独自一人承受更多难以消解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