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只道寻常事,未解惆怅也轻狂。现在年过半百,历尽沧桑,才恍悟1984年的夏天,正是我与社会短兵相接的成年入世之战,空手白刃入红尘,波澜起伏似大江。
这一年我十七岁,身高180厘米而体重只有120斤,外表腼腆,内心轰鸣,已经厌学了整整一年而无人察觉。我就读了六年的南昌一中是当年屈指可数的省重点中学和百年名校,我所在的高三六班更是名师如云,数学王玉瑞老师和语文钱庆萍老师更是武汉大学与北京师范大学六十年代的高材生。
但是从小学开始我就不算一个好学生,上课几乎从不听教,考试全凭兴趣自学,大多数时候我都匮乏兴趣,所以成绩长期稳定徘徊在中下游学渣边缘,幸运的是每到升学大考前就会鬼使神差滋生兴趣自学,所以小升初时凭籍五年级上学期的突飞猛进,从万寿宫附近的上河街小学考上了一中。在一中从初一到高二上学期的成绩也乏善可陈,更多贪图各种少年娱乐和追求散漫自由,唯一的学业荣耀就是高一时被选拔参加全高中的语文竞赛获得了第四名,被奖励了一本唐诗三百首。
高二下学期开始,在同班汪文(同届考入武汉理工大学/武汉建材工业学院)的影响下,白天上课睡觉或偷看武侠小说,半夜自学和刷题,结果期末考试(相当于往年的高考和高中毕业考试)以604分/满分650分的成绩冲到了全班第四,据了解这个成绩也排到了全年级七个班四百多学生的总计第四名,只比第三名的著名学霸周海力(同届考入中国科技大学)少了0.5分,如果按往年惯例高二结束就高考,那清北以下我可以闭眼任选了,可恨恰逢全国中学教改,南昌首次增加了高三学年,高三并无新课程,上课全部用来复习辅导和做题,但我已一落千丈,几乎万劫不复。
高三这一年我独自居住在老城区中心的胜利路中段杨家厂的东湖区房管局宿舍楼一楼,周边是南昌百年传承的十里洋场,学校上课复习也不再每天必去,我也突然就莫名厌郁了学业,将所有的课本和试题都束之高阁,唯一的作业就是每天暴读所能买到的小说和报刊,甚至开始动笔写个人自传,虽然我的人生还远远没有展开。每天下午骑着自行车满城瞎逛,去大众商场一楼买最贵的糕点,在胜利剧院看最晚场的电影,到八一广场的工人文化宫里溜上二小时旱冰,再在午夜的赣江八一大桥上来回三趟,泛若已无所求的不系之舟,但是心里不时泛起焦虑和忧伤,却又束手无策改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天天滑向深渊,很多年以后才明白过来那是我第一次陷入抑郁症。
如此这般混到了五月的预考结束,成绩不出所料地跌得一塌糊涂,班主任王玉瑞老师找我私下谈话时警告我可能连专科都考不上了,我更加下定决心要自暴自弃,7月高考前的一天我告诉住在同楼的小舅要放弃今年的高考,明年再转考文科,其实按我当时的迷惘状态复读只会更加渺茫。但是英明的小舅不及其余,只说他家的饭不能让我白吃一年,必须先去高考才算交待了账,第二天早上他就下楼来押着我去考场,三天梦游一般的胡乱应考,只为还报小舅一年来的吃住供养。
考完万念俱灰,但又害怕面对落榜后父母失望黯淡的眼神,决定不告而别离家出走,于是在高考放榜前两天,悄悄收拾行囊,独自骑车前往南昌县幽兰镇涂家村我母亲的大姐家。盛夏酷暑七月,几十公里路程,从上午开始我边骑边问,途径罗家集镇的南昌钢铁厂时,找到同班同学徐国良(同届考入大连理工大学/大连工学院)家中混了顿丰盛的午餐,终于傍晚抵达,到后只说来玩几天,每天早饭后穿过村后的果园,顺手牵羊几个苹果和桃子当午餐,坐在鄱阳湖的支脉青岚湖边,看着蓝天白云红土壤和渔船的袅袅炊烟发呆,若有所思而无所思,夕阳西下后慢慢归去。有一天回来后突然看到母亲满面春风地坐在客堂,才知道我竟然极其意外地考出了492分,不仅超过了当年江西的重点本科线,更幸运地被初中同班的好朋友张剑(同届考入华南理工大学/华南工学院)推荐的成都科技大学/现四川大学的水电建筑工程专业录取了。
我聪明的母亲每遇大事有静气,寻我不着也毫不惊慌,她先独自去学校看榜,然后像大侦探一样花了二天时间从蛛丝马迹里破解了我的去向,再坐上长途汽车来抓我回家。
皆大欢喜之后,我总认为这一次是老天爷帮我作了弊,相比于众多刻苦勤奋的高三同学,我厌学自弃了整整一年,却得来全不费工夫,如窃如偷,不可思议,从此我成了坚定的唯神论者,往后漫长的岁月中这样不合情理与逻辑的神奇之事也屡屡再现。
2019_06_07,追忆于海口大英山
附录说明:1984年高考是全国统考,各省市同卷不同分,满分650,江西省重点本科线是490,广东省是460,四川省是450,贵州省好像是400分。当年全国包含专科,本科及重点本科的全部招生录取人数是48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