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结束了。
年份作为计量时间的单位其实对人生的状态并无影响,但是人类愿意赋予新的一年重大的意义。从2020年的最后一天到2021年的第一天只有短暂的24小时,而人们却愿意相信新的一年象征着时代的改变以及真正的改变。人需要相信着什么,无视理智的抗议,全身心地相信新的一年里必定会有新的气象。
我翻开2020年日记的第一页,嗤笑着读起一月一日时我天真的愿景。那时候我坐在野外小木屋的桌子旁,眺望着远处白雪覆盖的湖面上闪烁着的阳光,盼望着接下来的一年如同这北境的雪原一样宁静安详。那时的我怀有一种天真的希望,然而很快那份希望将经受现实的磨砺,日渐坚毅起来。
现在的我回首这一年的经历,逐渐意识到或许2020年的混乱和苦难对我的成长是必要的历程。社会上流行的说法是,2020年没干别的光顾着见证历史了。历史爱好者们众说纷纭地争论2020年是不是历史上最差劲的一年。每一个世代都习惯于夸大自己经历过的事件,将其夸大来塑造一种虚幻的史诗感。我不认为2020年会是当代人经历过的最差的一年,因为2020年在敲响警钟的同时向生活优渥的当代人们揭示了世界的本质。
苦难和无法预测性是生活的常态。世界是荒谬的存在,而作为人类的我们不光需要理解这一真相,更需要调整我们的生活之道以便顺应世界的规律。这并不代表着人必须放弃掌控自己的命运,但这代表着人必须认识到自我控制欲以及其极限。我们是有限的存在,无时无刻受到时间和空间的制约,但我们可以在意识到自我能力范围的前提下策划我们的未来。
任何一件事的成败取决于客观以及主管因素,而人类能控制的只有主管因素。近日跟考研结束的朋友聊天时,我发现真正意义上的担忧来自于人对于客观和主管因素的混淆。到底哪些因素是可控的,哪些是不可控的呢? 这一区分可能只能由当事人来决定,然而一旦人可以自信的说自己已经做到了所有可控范围内的事,那就不会感受到不必要的担忧。
在过去的这一年里我曾经很迷茫。原本的学习和就业计划被完全打乱的情况下回到了一个陌生的社会环境,我曾不知道自己的前路领向何方。在迷茫之中拯救我的是我在学习和生活经验中养成的好习惯,以及我日渐清晰的个人信仰。我坚守住了曾经在清贫的北美乡间养成的习惯,早睡早起,有规律的锻炼,学习新的外语,写作,保持和良师益友的联系。在娱乐匮乏的大农村里,我全身心投入到了对思想,身体以及精神的磨炼。这些看似痛苦的习惯逐渐开始给我带来巨大的满足感,后来发展成为了生活中不可分离的一部分。回国之前我担忧大都市的灯红酒绿会消磨我的意志,逐渐让我放弃这些有益的习惯而转向奢靡。在很大程度上,我可以很自信地说我保住了这些好习惯,并且更加珍视他们对我的帮助。
在这一年里,我开始汲取并组合各种哲学学派中最吸引我的思想并将他们融合。我的思想更加开放,更加宽容。曾经的我会对与世界观相悖的思想持有贬低的态度 ,现在我更感兴趣的是分析到底是什么样的思路会导致那些我不同意的思想,并且主动地寻找值得我学习的优点。疫情刚开始时我热衷于斯多葛学派对于理解人世无常的见解,把 stoicism 当做我个人哲学的基调。但是斯多葛主义所强调的坚毅对我来说过于强硬而缺乏美感。回国以后被关在上海市郊小旅馆的两个星期里,我读完了伏尔泰的《老实人》(Candide)和索伦·克尔凯郭尔的《恐惧与战栗》(Fear and Trembling)。我愈发认同在建立个人信条的过程中,信仰与理智同样重要。当理智无法解决问题时,我们需要信仰支撑前进的脚步。现在我又一次拿起尼采的《查拉斯图拉如是说》,仿佛拜访一位老友一般,我终于理解了三个转变的真意。经历过磨难的灵魂将脱离骆驼般的奴役,褪去雄狮的锐气,最终像第一次睁开眼睛的婴儿一般看向那新世界的第一缕晨曦。苦难是我所需要的,它历练我的灵魂。唯独在那痛苦的渊薮中人才能将自己的意志铸造成钢铁。
2020年是我人生中不寻常的一年,但我感谢这一年的混乱和苦难。这一年的经历让我看到了自己应当继续做什么,应该开始做什么,应该停止做什么。Armor Fati, love fate, 我爱命运。那勇敢的水手和永恒之间只有一块舢板,但他无惧命运,反而爱着她,坚信她对自己的爱。在接下来的一年里,我将坚守自己的信条,心中带着对命运的爱,驶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