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工任务历经五个月,任务结束了,我们背着被褥步行拉练二十多里地,回到了家。
站在屋门口,一家人都认不出我来了。
母亲惊讶又心疼地喊道:“哎呀,我的闺女哟,你简直黑成了一个非洲人了!”
七姐也过来抚摸着我衣服肩膀上的破洞,心疼地说:“慧妹,快把它换下来,我给你补补!”弟弟妹妹也大声惊叫:“啊呀!慧姐,你看你的脸上,都爆皮了!好丑呀!”
我淡淡地一笑,自豪地说:“别大惊小怪,这就叫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在劳动中脱胎换骨!咋样,我干的不错吧!“
在一家人的唏嘘声中,我悄悄站在了镜子面前,已经好几个月没照镜子了。黑黑的面容,两个腮上已经脱皮,只有白眼球和牙齿是白色的。如果不是肩膀上搭着两只辫子,已经很难看出是一个女孩子了。我暗自感叹:这就是十七岁少女的容貌吗!
回到家,不容休息,第二天就开始参加队里的劳动。
从那以后,夏天顶着炎炎烈日,冬天冒着刺骨寒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身体经受着难以忍受的劳动强度,心灵接受着革命的洗礼与教育,我从心底挣扎着发出无力的呐喊:一定要活着,坚强地活着,这就是生活!
一家人的生活还是捉襟见肘。父亲虽些年近花甲,但天不亮,就得去义务给村子里扫大街。扫完以后回来赶紧吃饭上工。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如此。看到父亲苍老而又劳累的身影,我们都心疼不已。可是没办法,那是接受劳动改造,别人不能代替。但父亲总是一副乐天派的样子,笑哈哈地对我们说:“没事,你们不用担心,我身体好着呢!早起还锻炼身体呢!”
生产队每年分的粮食,每年都不够吃。当时农村有句俗话就叫“够不够,三百六”,就是每年夏粮秋粮加起来,每人每年三百六十斤才够吃。但每年我们到手的粮食只有可怜的二百多斤,剩下的缺口,就只能靠自己解决了。
记得每到青黄不接的季节,我就来活了,我的任务就是分别给在外面工作的大哥,大姐写信要钱。因为这信只有我写,做父亲的怎么能启齿去同孩子们要钱呢?他实在张不开这嘴。
我就一封接一封地写,在当时的年代,大哥大姐在外面拉家带口也不容易。但看到我的信,就知道确实家中困难,大哥每次寄十元,大姐每次寄十五元,这些钱虽然不多,但当时也能解决家中一阵子的口粮问题了。过一段时间,实在又没辙了,只能再写信,要钱······
母亲姊妹多,她家是贫农,舅舅们听说我们家落难了,也纷纷出手相助,有的给寄点粮票,有的给寄点钱来。记得那年还有三天就过年了,正愁着年关怎么过的我们,收到了远在东北的二舅给我们寄来的十五元钱,那十五元钱对我们来说就是暗室逢灯。我们用这十五元钱,置办了家中过年的年货,吃上了一家人盼望已久的年三十的饺子。有一次,听说我们家里没粮了,远在诸城姥姥家的姨父,亲自背着一袋玉米,坐着火车,送到了我的家里。母亲当时感动得直落泪,那可是救人命的粮食呀!
有一天,一个穿着绿色军装的小伙子,一路打听来到了我们家。原来是二姨家的表哥,当兵探亲,听说我们家有难,特意专程来看望我们。
村子里的街坊邻居,都瞪大了眼睛,眼瞅着一个穿军装的人走进了地主家的院子,都觉着不可思议,议论纷纷:“地主家庭怎么能有这样的亲戚呢?”
这时,我立刻站了出来,理直气壮地说:“你们也别猜,你们也别不信。这是我姨家的亲表哥,正在北京当兵,怎么着,不可以吗?”
他们傻愣愣地看了我几眼,皮笑肉不笑地对我说:“信,我们信!”然后灰溜溜地走掉了。
当时六姐正在青海建设兵团过着艰难困苦的日子,每月只有六块钱的津贴。她舍不得花,攒下来,全部寄了回来。同事们的旧军衣,她整理干净,也寄回来。六姐不管在外面遇到多大的困难受多大的累,她只深深藏在心里,从不跟家里人说,怕家人为她担心。但尽管她不说,我们一家人心里都清楚的很。
就这样,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亲戚朋友和远在天南地北的亲人们,都在尽可能的关注着,帮助着这个在风雨飘摇中的贫困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