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星期我回到家,一开门就听到爷爷出事的消息。父亲当天赶了回去,留下我一人在硕大的屋子里沉思,怎么也不明白爷爷那么健朗的一人怎么就出事了。
爷爷被车撞了。见到他时他身上插满了氧气管 花白的头发上被一大块鲜血染红了。我看着看着就不知怎的想起了那些乡下生活的日子。
位于中国华南部有一块肥沃的土地,那是我历代祖祖辈辈及我生活过的地方,那是爷爷的天下。
小时候在家乡生活时,总是觉得爷爷很厉害,他一个人能插秧种满一片一望无际的水田,黝黑的脸上淌满汗水,露出农民式的憨厚笑脸,一脸的褶子。他会在夏种时给我背二十四节气表,什么“春雨浸春惊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还会用客家话和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什么“小妹啊,我肯定不会让你去种田的。你这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不适合农耕,适合当读书郎欸......”
小时候贪玩,漫山遍野的跑,就是不听爷爷叨叨。甚至觉得有些烦人,但现在却觉得,字字句句都是淳淳教诲,都是告诫啊。
爷爷是饥荒年代过来的人,不仅会对很多事情挑剔,他也和许多旧时代的老人一般,比较希望我是个男孩,为此我曾经愤愤不平过:女孩儿怎么了,说的好像女孩就只会混吃等死一般!
但出乎我的意料的是 ,爷爷并没有太重男亲女似的偏向我哥哥,就在前一年,我身上长了很多大块大块的红块,奇痒无比,夜不能寐。母亲知道了,她以为是我贪嘴,吃了什么致过敏的东西,竟然没有太理睬,以为过两天就没事了,但我却越来越严重,直到暑假回了老家。爷爷第一天知道了,第二天就慌慌张张带着我一步一步往镇上走,去找医生。后面才知道,我身上起的荨麻疹。第一次找中医开了五百多的中药,一天三幅灌下去,缓解了一点,但没断根,便又带我来找西医,打了俩只针水,又是五六十。这次断根了,还有好多忌口,于是爷爷的餐桌上就没出现过鸡蛋,菠萝,榴莲诸如此类的水果蔬菜。一日三次盯着我喝药,便是好的很快。
爷爷平时很抠门的,一点小钱都不舍得给我们买零嘴,但这次治病的钱六百多,他眼睛一下不眨花出去了。要知道爷爷年事已高,平时靠卖点红薯和山药,以及父亲每月寄的百把块钱生活,家中就两个老人,也没用到什么钱。一包洗衣粉都能从年头用到年尾,这五六百算两三月的生活费了,但他还是给我用去了。那小镇离乡下远呐,他带着我走要从清晨走到正午,从前在城市生活时听到觉得不屑一顾,直到和他走过一趟,方才觉苦不堪言。烈日挂上枝头,洒在人身上,也拭干人们身上的水份,一脚一个坑的走在山路,到了小镇也灰头土脸的。我真是担心他老人家会走出什么问题。
写到这里,我也想写下去的,但是眼泪滴在了屏幕上,视线被模糊了,怎么也滑不动了,什么也看不清了。
他用那种手推车去推着一车红薯,凌晨两三点走在路上,到了八九点刚刚好到小镇。因为外婆病了,爸妈已经心力交瘁了,爷爷便不想给他们压力了,便天天去卖红薯。说实话,就那点钱能有什么用呢?但他不听,他倔强的天天去卖。爸爸也劝他别去卖了。他的神情我记得好清楚,他看着爸爸,用那种快哭不哭的声音梗咽道,我也不想的啊,但是你们那么辛苦我也不能让你们难做啊,奶奶的腿又不好,做不了什么事,我就算每天去卖红薯也算拿点钱来给奶奶买点好肉补补身子也算行了。真是越活越小孩儿了。有一次他翻山越岭的来到小镇蹲在小贩街,早上蹲到下午,那么五六小时了,没一个人来买他的红薯,他越来越急到后面才发现那些红薯全部坏了,长芽了....
他出世前夕,是在卖红薯。午夜沉寂的黑暗,漆黑的夜里,他一个人拿着手电筒打着灯,推着他的小推车一步一步走,此时一辆水泥车疾驶而来......
他倒在路边,还是同村的人发现他的。肇事司机还好没有逃逸,否则今日我就只能手捧花,仰面拭泪,永远的离开他,阴阳相隔了。
爸爸告诉我,他在照顾爷爷时,无一时不在愧疚。爷爷的头被撞到,不太清醒,他想下床上厕所。但脑袋昏昏沉沉的,很容易东倒西歪,于是爸爸只能凶爷爷:你能别乱动么?等会又摔倒!爷爷慢慢用那浑浊的目光看着爸爸,半晌,渗出了点泪,又慢慢躺回去,委屈道:我想上厕所啊。“我好愧疚,我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但我又不得不凶他,但他养我这么大,我这样凶自己的父亲,我这里痛,我痛啊。”爸爸拍了拍胸口,梗咽道。
我走近病房,爷爷还没有醒来,我也第一次觉得我离死亡那么近,原来生与死之间也不都是隔着ICU,也没有那一句“经全力抢救无效”,而后慢慢盖上白布,有的只是满目苍夷和众人的嚎啕大哭。
医生告诉我,爷爷被送进手术室抢救前,还未昏厥,他清醒的告诉众人,他还有一个正要面临中考的孙女,“不要告诉她我出事了,她还要中考嘞。”他说出这话,便昏过去了。
爷爷醒了过来,他看到我在照顾他,他慌张了半晌,我跟他说不要乱动,他顿了一顿,过了好久,道:“小妹啊,如果你和你爸爸不想照顾我了,觉得我拖累了你们,你给我来一碗农药,我一定喝。”
我终于忍不住,冲出病房,泪水也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