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经历过生死一线?
我有。
小时候楼房没有电梯,弟弟很喜欢坐在扶手栏杆上像旋风小子滋溜儿滑下楼。
那天并没有不同。他像一片影子从我侧旁栏杆迅速滑下去,旋起的风带飞我的头发,发尾还飘在空中没来得及落下。“咚!”沉闷的巨响,然后一楼有邻居的大喊声。我跑下楼,看到刚才哈哈大笑的男孩,像个戳了洞的沙袋搭在地上,生气如同细沙从身体里悉悉索索流走。
根本来不及哭,大脑也没有意识,只是双腿指挥着身体,疯了样的跟着抱着他的大人跑,跟着载他去医院的车跑。
那段日子,我感觉自己没有一天在直立行走,我的灵魂每一天都在向神灵跪求,一定,一定要把他平安带回来。
他真的平安回来了,又脆生生的叫我姐姐,又撒泼打滚的夺走分给我的零食。我都让着他,每一样。让他拿着棍子追着我满屋子跑,带他和我的朋友们一起玩耍,看他鲁莽的惹事生非然后给他擦屁股。
没有经历过生死一线的人,没有资格说,我不怕死。
谁也说不清,车祸,地震,突发急症快速的死亡和罹患绝症看着生命一天一点的抽离,哪一个更痛。
正好我一天看了两部生命主题的电影,《送你一朵小红花》和《拆弹专家2》。
成年人泪点高,熟知深夜,大雨,孤独无助,生离死别,被误会,受煎熬不过都是导演安排的泪点。
在《小红花》里,韦一航淋在雨里哆哆嗦嗦的掰扯着手指说“我走路要走有扶栏那边,坐公交要做最后一排,不跟人过多交流,因为害怕没来得及去爱,就死了…”
电影中的爸爸韦江,扇了儿子耳光,又带着一口袋药找到跑朋友家撒火的儿子,一百六七十斤的糙汉子,像做错事的小孩,萎钝的身躯,一激动说起话来,中年男人肥胖松散的肉都跟着一起哆嗦。他说,自从儿子得癌,他听不得一个“死”字。
那个女儿离世后,带着一堆女儿住院时用的锅碗瓢盆,坐在医院外的马路牙子上,好像全身力气和神光都随女儿一起散尽了。机械往嘴里硬塞着饭菜,因为那是“死去女儿”给他点的外卖。
《拆弹》尾声,潘乘飞跪在大桥中间,比之高大的建筑,他像一个小圆子,如同蚍蜉撼树。但人们相信他就是那个力挽狂澜的人。临死前一分钟,他的女人悲伤的喊着他的名,他只是专注的做着手中的活计,在最后一刻告诉世界:“庞玲,下辈子我找你。”
那些时刻,像有个小人在眼角扎了一个猛子,刺得我眼泪哗就出来了。
电影里在探讨,精神胜利法有没有用?死去的还会用另一个方式回来吗?
天天喊着“我能战胜病魔”“我会有未来的生活”“我会在来生等你”只是对活人的救赎还是死去的灵魂在人间的停驻?
譬如在“非典”“新冠”中牺牲的一线人员,在地震救援中离开的战士。譬如再久一点,那些推动了社会进步却又消失历史长河中的伟人。譬如再近一点,那些注定要从我们生命中离开的亲人。
医学死亡带走了他们的身体,但他们曾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痕迹也会被火化消失了吗?
不会的,生命寂灭,精神存续。
人人都会死亡,这是毫无办法的一件事。这种创伤无法被安慰,别人讲的道理都对,可他们驮不走你的悲伤。
一个人会永远离开的那种悲伤,并不是一瞬间完成的。它会像关节炎一样,在活着的人的一生里,在某些毫不经意的瞬间,时不时的泛起悠长而迟钝的疼痛。
那些痛,就是已经离开的他们在这世上留下的消息。他们曾经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给过的温暖,拼过的命,毫不犹豫的牺牲……
一直都在的。
即使一代又一代的人会忘记,但历史本身,不会。
有句话说,好羡慕另一个平行时空的自己,爱到了这个时空里没有爱到的人。
没有别的平行时空的,一直都只有自己。所以更努力一些,更快乐一些。在不得不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多留下美好的痕迹,那些痕迹会存在很久,很久。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尤未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