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如果一个人已经过了25岁,却说自己从没有过想死的念头,要么是虚伪地撒谎,要么是懦弱地不敢承认,大概没有第三种可能。
陈晓安爬上这栋楼顶层的时候,才意识到今天并不是一个离开的好日子。
在想象中,自己如果真的有一天选择离开,大概会用一种还算唯美的方式。
比如,在城市灯火璀璨的夜晚,在像是环球金茂那样高的建筑顶层,在夜风阵阵将她的长发和双眼都吹得凌乱的时候,在所有的一切都安顿且放下后,一跃而下。
又比如,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春日,在落英缤纷的水岸边,在鸟雀争鸣的和煦里,长睡不起。
但其实,完美的死亡很难达成,唯美的离开更是不懂事的少年对死亡的幼稚幻想。
陈晓安有这种幼稚,但也有一个成年人抛却不了的理智。
唯美的天台和水岸都很难找,高空坠落后的死状也一定很难看,安眠药吃了后到底是真的不痛苦还是看起来不痛苦,她也还不是很确定。
所以,离开的想法一次次被搁置,被延缓。但死亡的念头从没有真的消失过。
今天,她下班很早,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东方明珠的脚下,遵循着一张网上搜来的热门图片寻找一个最佳拍摄点。
因为从图片和评论来看,那个拍照的地点,是一栋并不算很高的老楼顶层,在如今的黄浦江两岸密密麻麻的高楼中,算是很难得了。
在网友的评论指导下,陈晓安并没有费多大劲就找到了那栋楼。
果然和她想象的一样:
危楼,人都已经搬空了,往上走的楼梯狭小昏暗,窗户也仿佛像个透气孔一样局促。但可能平时来打卡的人多,一眼看过去并没有什么吓人的蜘蛛网。
如果可以顺利登顶的话,这倒是一个不错的地点。陈晓安这样想着想着,就到了楼层顶。
很遗憾,一把锁,锁住了楼道通往天台的铁门。这个锁看起来还很新,应该是被网红照弄得不胜其烦的楼道管理员或者居民们刚套上没多久。
“真遗憾,本来今天是个好时机。”陈晓安这样想着。
是啊,今天是个普通的周四,快入秋的上海已经没有那么热了,东南方向来的季风吹散了上海的雾霾,是个晴朗的好日子,夕阳也带着一点柔柔的红。
“说不定,晚上能看到星星。”
在上海要看到还算明亮的星空,并不容易。想到这里,陈晓安又犹豫了。
算了,再看一次星星再说吧。
人一犹豫,所有逼近完美的时机就一去不复返。
大概停留了5分钟后,陈晓安就淡定地下了楼。
下来时,还遇到几个中年人带着长焦镜头和三脚架,在逼仄的楼道窗户边拍照。
窗外是清晰可见全貌的东方明珠,端坐在江的那头仿佛在对着中年男人的镜头微笑。
陈晓安掏出了手机,挤到了中年人身边,模仿着那几张网红照片拍了几张。
随后收起了手机,下楼回家,走上地铁后终于挑选好照片,发了个朋友圈:
“在上海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拍到这样的东方明珠呢。”
发完后她放下手机,看了看地铁上的人,想要再一次隐匿回人群里,就像想要隐藏起今天下午所做的一切。
其实除了她自己,不会有人追究和在意,她今天下午是去自拍打卡还是去死,唯一能让她看起来和别人不同的,可能就是她隐没在人群中却不玩手机。
陈晓安察觉到自己的心虚,顺从地低下头看手机:
一些朋友发来的消息,一些吃吃喝喝的邀约,一些无聊却必要的工作信息要回。
生活再一次以它让人无法抗拒的连续性压制住了晓安离去的念头,但只有她知道,这种压制并不是一种全然的胜利:
对死亡的执着,是晓安对自己人生唯一的掌控。
它让眼下的种种变得可以被忍耐,让自己的平凡,庸碌,苟且,虚荣和失败都变得可以接受,让她觉得自己与众不同。
如果放弃死的念头,如今的日子又算什么呢?
死亡并未离去,只是暂时蛰伏。
在包括陈晓安在内的无数人的隐秘的期待中,它终将到来。
一
十年前的陈晓安,也曾用一种眷恋的眼光回看她并不漫长的人生。
在高二结束的那个暑假,所有的朋友都对即将到来的高三如临大敌,从心情到身体地在做调整,仿佛人生的转折即将到来,多一份准备,就会对未知的将来多一份把握。
对于陈晓安所在的这所中学的孩子来说,无论家境到底如何,大多都有一种“偏远地区孩子的自觉”:美好的未来肯定是在别处,在远方,在群山以外的世界!只有通过高考,才能踏上通往外面世界的道路。
他们等待高三,不只是在等待一个人生的转折,也是在等待飞出外界的一个机会。
陈晓安当然也这样认为,甚至可能比周围的朋友们都更笃定。所以在高三来临前的这个夏天,她几乎是用一种眷恋的姿态来回看自己的小城生活。
小城的名字并不优雅,风光也不算卓绝,最大的特色就是一片又一片的山峦。天气总是在阴雨和大太阳之间切换。夏季不会太热,冬季气温也不低,只是湿冷得厉害。
或许每个小朋友在启蒙时期都画过一幅画:房子,树,太阳,云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