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腊月天气,反复无常,时好时坏,农历十几里,老天好像谁得罪它,或许是遇到什么伤心事,不是阴着个脸,就是伤心落泪,这可是愁坏了煮妇们,腊肉咸鱼在盆里呆不住了,自制的香肠想到外面呼吸新鲜空气了。
腊月二十几里,太阳公公像个含羞答答的大姑娘,终于奈不住煮妇们乞求的眼神,这不洋洋洒洒的出来了,这下乐坏了小媳妇,老嫂子们了,农历腊月十几里对于煮妇们来说是个黄金时段,该提前洗的擦的都行动起来了,
我也是这群煮妇们中的一个,油烟机擦洗了,窗帘昨天也洗完了,窗玻璃,窗纱都洗涮一新,该洗的、晒的都完工了,最后只剩下洗被子了,家家户户大概都要等到二十八九了。
现在的人真是赶上了好时光,特别是我们这些五十年代,六十年代出生的人最值得庆幸,搭上了幸福末班车。
记得在老洲时,腊月二十八九,遇上好晴天,江边塘边洗衣洗被的,比腊月的年集还热闹,抬的挑的拎的,能搬出来的都搬出来洗,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洗被这天爸爸妈妈早早的把我们从热被窝里赶起来了,拆被的拆被,烧水的烧水,每个人都忙的不亦乐乎。大澡盆里放洗衣浆,用开水稀释,少量兑点冷水,被里子用热水浸泡,被面子用温水,有掉色的,或绸缎的都要分开浸泡,大概浸泡十几二十分钟,妈妈就动手搓被子了,搓是洗衣服洗被子的关健,现在虽然洗衣机替代手洗,不管是衣服还是被子什么的还是要先搓好。不过现在的80后90后00后大概很多人都直接放洗衣机洗了。被头处领口袖口都要打肥皂,再用力在搓衣板搓、涮。再一节节搓涮,最后一道工序是用开水烫泡十几分钟,挤干水份,用大竹篮子或水桶或提亮挑到江边或塘边去洗,小轮码头等船边上有许多大石头堆积在江边,是我们浣沙的好地方,冬天的江水清澈明朗,还暖和和的,大部分人家都拖家带口,大人洗被子,洗棉衣,稍大点的孩子帮忙洗小东西,比喻枕巾,枕套,被头巾,内衣、袜子。还有小点的孩子是放家里不放心也带来了,放岸边让稍大一点的孩子带着,冷的哇哇大哭,鼻涕口水一裹连。
清晨,太阳还没出来,长江还沉浸在睡梦中,江面上升起了薄纱般的晨雾,朦朦胧胧。透过这层面纱,江水在缓缓地流淌,有星星点点船只在江面上穿行,像银河系移动的星星。我们贪婪地吮吸着江面上新鲜的空气,心中感到无比畅快。
找块平整刚好露出水面的石头,有站脚的地方,面朝东。这样洗起来即顺手又省力,把要洗的被子衣服放左手边,装洗好的篮子和桶略放高处点,脱下棉衣,挽起袖子,开工了,"咚""咚"的棒槌声把太阳从睡梦中惊醒,太阳像个懒羊羊的小姑娘被人拽起,它打着哈欠慢慢悠悠的从水天一色的缝隙中露出了红红的半边脸,悄悄端出一个金灿灿的鸭蛋黄慰劳我们这些勤快的洗衣人,
洗衣服的人都陆陆续续的来了,渐渐的是人挨人,比肩接踵,有的干脆赤脚站水里洗,还有来晚的就找快要洗完的人,号个位置坐在石头上等。洗时不能光低头洗,还要注意来往船只,大轮、小轮,大驳船,这些大点的船经过都会掀起层层巨浪,当船刚刚从我们面前驶过,那就要赶紧把洗好的和没洗好的都要转移了,等那一排排巨浪铺天盖地涌来,像龙卷风肆意掠夺,狂抓衣服被子时,你是抢不过它的,它又像怒吼的狮子会把人和衣物一起吞并的,我们把它比喻日本鬼子进村,强夺虐取。这时,有眼尖的孩子会大声说"大轮来了,大轮来了",大家会停下来,赶紧转移衣物,站高处目送大船远去,才又接着洗。还有人就近把洗好的衣服被子放石头上晒,放江堤草坪上晒,深绿色的草坪,被白色的、红色的、花色的被子点缀的绚丽多彩,远远望去江堤像一条五艳六色的纽带把村庄农田与长江分隔开来。
如果有风,那浪就跟着起混了,像个玩皮的孩子,先把水搅洪,把水往石头上砸,往人身上泼,趁你不注意,抢你的棒槌或洗衣刷子,袜子毛巾这些小东小西都会顺手牵羊偷偷的带走。还真拿它没办法呢。
晴天,江边的嬉笑声,棒槌声,孩子的哭叫声,轮船的汽笛声,波浪声此起彼伏,好似一幅清明上河图
有时妈妈一个人起早去洗,回来身上衣服都结冰块,
爸爸是后勤部长,洗前准备工作,洗后晾晒事宜,爸爸安排的有条不紊,梧桐树间的绳子拉的笔的现直,夹被子的木夹子一应俱全,被子晒的边是边角是角,平平整整。纵横交错的被子像奥运会五艳六色的国旗,迎风飘扬,厚重的棉被静静的躺在竹篾连上享受冬日里的日光浴,贪婪的吸吮着光和热,拼命的驱赶积集在体内的湿气。
被子在温暖的阳光下,热气腾腾,像蒸馒头笼子上的热气,大气铺天,吃过中饭就可以钉被子了,我们把绷子床架高高的,妈妈把我睡的被子,钉被子的任务交给了我,我钉被那叫头脑进水了,下午到晚上十点钟前能钉好一床被算不错了。妈妈做事又好又快,但从来不教我,我都是瞟学,看她穿针引线,两只手上下纷飞,行如流水。我也效仿,以为那么厚厚的棉被一定要用又粗又长的针,我在针线盒找最长最粗的针,穿上长长的线,我也有模有样的钉被子了,可那针在我手上就是卡在那一动不动,怎么穿也穿不过来,钉一针要用九牛二虎之力,我用牙咬,找石头砖块顶针屁股,找顶针顶,针鼻顶断了,手指头扎出血了,那针尖就是不出来,有时好不容易针穿过来了,线又跟你过不去,打个疙瘩怎么解也解不开,它就是紧张的抱在一块,钉一床被不知道要断几根针,手要扎多少次。晴天太阳晒过的被子还好,阴天没晒过的,你对它哭也没用,有次到了晚上十点多了还没缝好,冷的手直哆嗦,后来还是妈妈帮着完工的。
在那经济生活物质生活匮乏的年代。我们虽然生在棉区,家里那被子不知是传了几代的传家宝,像砖头一样硬邦邦的,睡在床上冷得直往被窝里钻,缩手缩脚像个缩头乌龟。现在想想,才知道那棉絮年代久了,又硬又板,加上针越粗越磁的很,平房湿气重,如果不晒,真的特别难钉,后来好多年后一听说钉被子,头皮都发麻。
江水洗出来的被子,经过太阳一晒,全是阳光的气味,晚上盖在身上,那个香喷喷,软绵绵,暖和和,像沐浴在阳光的海洋一般舒服,梦里都会发出甜美的笑声。
社会在进步,科学在发展,自来水,清洁卫生,可以足不出户,洗衣机替代了手洗,烘干机方便实用,衣服被子随洗随干,羽绒被,太空棉被,蚕丝被轻巧柔软,琳琅满目的四件套,想钉被都买不到被里被面了,不过我还是喜欢钉的被,踏实,服贴,不裹人。
钉被,江边浣纱以成为历史了,再过几十年我们的后人会把当成传奇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