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光绝胜处，一轮夕阳红。

深秋的旷野总是枯黄一片，纵横的田埂间，唯有排列整齐的稻茬暗示着这里曾经的稻翻金浪。

田野的尽头，一抹亮色泛着微微的鱼鳞纹，在火红的霞光下熠熠生辉。信步踩着稻茬一路走去，水面越来越开阔，碧波荡漾，一路延伸到了遥远的青山脚下。

凝目远眺时，能隐约望见一条轻盈的小船，悠悠飘荡在山水之间，不知来处，不知归路。

如果你静下心来，在岸边的荒草间坐下，在被夕阳晃晕了眼的那一瞬间，你会看到，船上有条纤弱的身影，摇摇晃晃地随着风飞扬。

恍惚间，有个清幽的女声，唱着歌。歌声忽高忽低，忽远忽近，听久了，你便能听明白，她唱的是一曲《渔家傲》。

“粉面啼红腰束素。当年拾翠曾相遇。密意深情谁与诉。空怨慕，西池夜夜风兼露。”

也许数百年前，也许数十年前，这里曾是一处渡口。一条渡船连接了水的两岸，连接了烟火人间。而今渡口荒废，渡船横斜，船上人却眷恋不去。

也许一场偶然的相遇，酿就了一生的情深。情比酒醉，空怨慕，最恨一腔痴心空付与。

世上痴人总相类。

为了什么？

落英曾以为，她来到这里，除了读书二字，再无其他。

后来她才明白，那是因为她还没遇到东流。

东流曾以为，他来到这里，心无杂念，世间万物不在眼中。

后来他才明白，那是因为他差点错过了微雨。

高三的傍晚，昏昏然的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教室，每一张书桌上堆满了如山一般的讲义。

落英从书山中抬起头，目光穿过比啤酒瓶底还厚的镜片，望向了写满作业的黑板。

她的听力并不算好，但总能听到男生们关于东流的窃窃私语。

“看，他先出去了。”

“佳人有约。”

她微微偏了脑袋，眼角瞟到东流修长的身影目不斜视地从窗边经过。

他走路的姿势很奇特，双手贴着裤缝，一动不动。脚步很轻，步幅不大，频率却很快。落英有时候会想到《天龙八部》中的凌波微步，觉得他若是再走快点的话，大概也能走出“矫若游龙翩若惊鸿”的味道来。

东流本就是飞落到她的心里的，她把他神化那是一点都不稀奇的事。

在男生们的挤眉弄眼中，落英看到坐在另一侧窗边的微雨红着脸，飞一般地从教室后门溜了出去。

落英又低下头，眼前的题好像忽然变成了一个个鬼画符，她什么都不认识了。

每天，都是一样，只要有夕阳的光，她总要这样被煎熬一回。

她从小不喜欢湿漉漉的雨天，可是现在，她无比地期待每天都下雨。

因为这样的话，他就会撑上伞，男生们就不会注意到他，她也不会知道他什么时候经过。

或许，她充满恶意地想，在漆黑的夜色中，他们会踩上青苔，滑倒在污泥中，一身狼狈。

一想到微雨那张粉嫩光洁的小脸染上了烂泥巴，她就止不住地开心，于是面对着一沓厚厚的试卷，她无声地笑了起来。

鬼画符终于现出了原形，落英面对着熟悉的习题，一时间又做不下去了。她怔了会儿，苦笑更替了欢笑，干脆站起来走了出去。

太阳还未落山，山与水的尽头，一轮红日漂浮在平静的湖面上。这个季节的风很冷，落英心里却热得好像着了火一般，在夕阳的余晖中用力奔跑。

她不知道她在跑什么，她想要追逐的永远也追不上，那么，她就只能这样徒劳地，去追逐那渐渐被湖水吞没的夕阳。

“当年拾翠......密意深情......空怨慕......”

湖面倒映着漫天的红霞，寒风中，歌声缥缈，被风轻轻送到了她的耳边。落英坐在岸边，看着水波亲吻着树根，涟漪一圈圈地散开去，隐入虚无。

最后一点刺眼的红终于消失，万丈霞光也渐渐燃成了余烬，化作青灰。

有一丝青灰越过湖面，在暮色中凝聚成了一条小船，缓缓驶向岸的这边。

“需要渡船吗？”

落英捂住了脸，闷闷道：“我每天来，你每天问，不厌烦吗？”

“只要你的嫉妒一天不散，我就一天不灭。只要你的妄念存在一天，我这渡船就能行驶一天。”

落英低下头，望着脚下的水面。就着昏暗的光，她看到如镜的水面映出微雨吹弹可破的脸，那般的甜美。

“我要是个男的，我也喜欢她。”

船上的人冷笑了一声：“可你不是。你认识东流在先，凭什么现在连想一想都觉得负罪了？”

“感情本来就没什么先来后到，东流看不见我，哪怕我望穿秋水，哪怕没有微雨，他也对我视而不见。”

“但是如果没有微雨，至少你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

“这是事实。”落英叹了口气。

她可以永远站在东流看不到的地方，望着他，哪怕一辈子。可是她不能忍受他与微雨在一处，她一眼就看到两个人。

这样的日子她一天都不想过，漫长的九十天，于她而言是何等的艰难！

“所以，你需要这条渡船吗？”

落英终于能安心做她的模拟题了。

离高考还有半年的时间，她需要全神贯注，来弥补曾经浪费的几个月。

她再也不必去注意东流和微雨，因为这两个人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眼前了。

学校在校园中的每一个角落安装了摄像头，严令禁止学生早恋。同学们私底下传说禁令的缘由是高三的一对情侣雨天幽会，不小心滑落到了湖中。虽然二人大声呼救被保安发现及时捞了上来，但东窗事发，他们双双被家长带回去，转了学。

那天雨真的很大，落英眯着眼睛，惬意地笑了。

“你为什么还要去叫保安过来呢？”有个声音轻飘飘地，传入她的耳际。

“其实该死的是我，可我还不想死。”

她终于能唱全了那首渔家傲。

“粉面啼红腰束素。当年拾翠曾相遇。密意深情谁与诉。空怨慕，西池夜夜风兼露。

池上夕阳笼碧树。池中短棹惊微雨。水泛落英何处去。人不语，东流到了无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