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的慵懒随意

朱槿的形象符合我对女作家的一切幻想,身材高挑,长发,皮肤白晰,脸上稍有一点点的雀斑,严格来讲并不好看,可以是非常美丽亦或是漂亮,但绝对不好看,属于那种非常严厉的美,从她精致的妆容 和散发着木瓜香味的青白色风衣上看得出一点的不羁的气息.

眼睛深邃,但永远带着审视,还有一点点的小责怪的嗔怒。浪漫女人一般唇比较丰满一点,她却是薄唇,有点凉薄之意,很多年后,我还是觉得她的薄唇是她的缺点, 但我就是喜欢盯着她的唇看。

朱槿有洁癖,她喜欢像洗布娃娃一样把我洗过来洗过去,直到我快烦起来,她才会退后两步,用那双冷静的眼睛凝视一二秒钟,莞尔一笑,可以了,上床去!我非常恼火她这一点,但在以后的很长时间都会在洗澡的时候 想起她…

那时我的毛发多得像一只猴子,头发浓密的像毡垫,用梳子梳是怎么也梳不下来的,她好像对我的头发最感兴趣,总是喜欢恶作剧似的把她的手插进我的头发中、搅动、梳理。温暖而柔软的指腹在我的头上磨娑,我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想到了洁白的沙滩,想起了低沉而又久远宏大的浪涛拍岸的声音,以及高空中那静谧的眨着眼的繁星。

除了仪容仪表之外,她的一切行为都不正常的像一个合格的作家,她有时会彻夜咳嗽难以入眠,我只有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她,她会像一只无助的猫一样,紧紧在搂着我,在我的怀里发抖。

如果身体状况好一点的话,她会在凌晨三点起床,这时的她与整洁毫无相干,与淑女是陌路,不作任何的洗漱就从地板上把笔记本拿到床上来写。

我说,你现在的书都没有人敢买了,你还写这些有用吗?

她说,谁说我写东西就是非得要卖?写作是我生命的一部份。

她的头发乱得一团糟,有一绺短发不时地挡在她的眼前,她也不以为意,就这样奋笔疾书,腿在被子里踡起来,两只脚在被子里彼此摩擦着,这是说明她的脑子现在在飞速地运转着,这时的我如果去骚动她的话,她会发狂到连我带被子都踹到床下面去!

这样的姿势有时会持续到天大亮,有时候几分种就会写不下去了。这样她会很烦燥,常常会套着我的旧T恤,精赤着双脚跑到阳台上去抽烟,深邃的眸子望着午夜的星空,迷茫而空洞。

朱槿来那一天,本来是许总要去迎接的,但是忽然要到杭州去开会,就安排我去接机,朱槿每年都会来黄山住一段时间。

她在北海宾馆对面的山顶有一个小房子,是很久以前,她的父亲买下用来疗养的,那个时候,她的父亲还未被打倒,后来被下放到京郊农村去劳动,这边的房子就闲置了很多年,直到八十年代她的父亲才重新出来工作,但因为身体的原因,几乎从不来这边,房子就被朱槿赖在手里,她上面的两个哥哥对她的宠溺不亚于她的父亲,就根本不在意她的胡作非为,任着她的性子胡来,所以也就没有让她出来工作,索性放手让她按自己的方式生活。

朱槿其实吃过很多的苦,在她父亲失势的日子里,她被寄养在老家一个亲戚家里,放牛,喂猪,打划,砍柴都干过,寒冬腊月,在河边浆洗衣服,北风吹来,手上一道又一道血口子,口子摞口子,整整的一个冬天,手上都是鲜血淋淋的。倒不见得是亲戚虐待她,而是她的性子要强,不想被人看不起,那时候她的哥哥已经在外面工作,也被靠边站,自顾尚不暇,哪里可能来照顾她呢,86年她父亲平反进北京,她考取中国人民大学,典型是一个红二代入仕的标准路径。这是老人在世时给她设计的方案。

只不过她半道开了小差,跑到北京大学学习汉语言文学,大二的时候,凭借一篇回忆小说《山乡月牙儿》获得中国文学新人奖特等 奖,开始在中国文 坛崭露头角,更后来,诗歌集《响水河的呼唤》摘得茅盾奖。名声大噪,她的父亲忙不迭重新为她规划出仕线路。准备让她到陕文联出任理事,半年后任文联副主席,逐步归于政治,招呼也打好了,手续也办好了。但事情再一次发生偏转。到报到的哪一天,死活找不到人,几天后,一张照片飘到她父亲的办公桌上。她和一名女友已至科罗拉多,,,,,

要不是警卫员反应快,及时扶住了老人,老人有可能就直接摔成脑中风了,她的哥哥深知妹妹独立特行的性子,只能苦笑,再劝劝父亲,囡囡还小,别跟她计较,再把您气坏了,老人也是从战争中过来的人,豁达一些,无奈地笑了笑,给女儿设计人生的想法彻底没了。

现在是九月中旬,山中景色正好,朱槿选择这个时候来,确实适宜。房子已经把卫生搞了一遍,她肯定还要亲自拾缀的,许总已经习惯了,在杭州开会的休息的10分钟时间,她专门打电话给我交待事项,不可怠慢了这个大小姐,不然的话别说他这个景区主任,就是市委书记也是不好交待的。还说会议一结束马上乘晚十点的飞机回来。从他忧心忡忡的语气里,我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妖神存在!

接待诸事安排完毕,我驱车前往机场 ,途中大约三个小时,中午一点的飞机,能赶得上。

我也是一个不怎么省心的顽主,高中没有毕业就被开除,本来还可以通过家里的关系免掉这一道惩罚的,校长也做好准备让我做一个书面检查就复学的,但迟迟没有等到上级了解情况的电话,他不敢再迟疑,直接向上面反映情况,才知道我的父母亲和传说中的舅舅根本不知情。

出了校门的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还有半年毕业,但我觉得我再多呆一个星期就会精神分裂或其它情况。总之我是不会再回去,在广东和福建游玩几个月之后,我的偏头疼和失眠终于痊愈,还没有到家,就被通知直接去黄山景区报到,大约是父母亲也不想再多看我眼。

车果然就堵了,待赶到机场已经迟到一个多小时,朱槿已经在等着了。

见到我她倒也没说什么,我帮她把行李放到后备箱里,她的行李也不多只有这一个箱子,我打开车后门,请她上车,她却拉开前门坐到了副驾驶的那边去,我把车门关好,绕到驾驶座开门上车,车上立刻多了一股淡淡的鸢尾花香水味,这是古龙的后调吧!这是我喜欢的香水味,打火开车,回去的路上倒是顺利,不到一个小时,也就回到了山上她那个小木屋里。

这是一个木结构为主的房子,有卧室,有客厅,有书房,有厨房,卫生间,还有一个小院子,用木栅栏简单的围了起来,还有一个非常别致的门匾,上面写着:“芝兰”二字倒是大拙至巧,古意森森。

我不禁赞一句,老爷子好功力!

她很意外地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笑了笑,不言。

她这一笑都还好,阳光明媚。

许总第二天晚上果然赶回来,但是在和她接触后要求我这几天帮助朱槿收拾房子,大量的生活用品在随后的几天会寄到。看样子是打算长住了。

后来许总告诉我,她患了很严重的肺结核,刚刚痊愈,是来疗养的,估计要住到十一月底才能回去,所以生活物质一应俱全,相当奢侈。我暗咂舌,红色公主果然名不虚传。

我缺少做家务的经验,在这几天我给他打碎了两套瓷器,踩死一只荷兰猪,还淋湿一幅水墨画,她倒是没发火,只是自己咕哝了一句。许萧平怎么派了这么一个笨蛋过来。

她的霸道表现在卫生清除上,一个窗户的玻璃轨道内,让我清洗了五遍。在我看来已经很干净了,她仍Say no

我终于发火,直接给许总打电话说不干了,走人,许总无奈另派了一个人过来,待两天后许总传话过来,大小姐说了还让那个笨蛋过来,我只好在许总的威逼利诱之下又回到了芝兰院。

到了院子之后,我直奔那扇让我抓狂的窗户,果然窗户的边角。所有的积垢都没有了,我回头一看,朱瑾两只手搭在胸前,一脸似笑非笑,挑衅的看着我。

有人讲作曲家是疯子画家是精神分裂症,作家是偏执狂。我深以为然,朱瑾家里的一个花盆挪了八遍都不满意,里面有一个狮子头开的正好,形态巨大,整个花盆沉重异常,虽然我的腰都快断了,她还是不满意。

我已经数不清楚我把这个花盆从墙角挪到窗户下是第几次了,我压着火气一遍遍承受她的驱使,心里咒这个偏执狂患者肺结核复发。每天的工作实在干不了多少,因为大部分时间都在重复做一件事情。我又一次提出换人。

这次朱槿的回答更加干脆。

笨蛋想走,除非滚蛋。否则哪里也不能去。

笨蛋称呼就成了以后她对我的称呼之一。

我还有其他称呼如:狮子球、多毛怪、小心眼儿、托马斯外科医生之类的,后来我称呼她为背叛者,老祖母。

事情忽然就变化了,在她生活在这里的一段时间,我的主要工作就是为她采办物资,她的饭菜自己打理,一开始我从未有幸尝过。食物的卖相确实不错,所有的食物少而精致宛如艺术品,期间我们争执不断,我想她肯定是恨透我了,因为我有一次气急了当面嘲讽她是一个同性恋者,她果然气坏了,把一个喝水的杯子给摔掉了。这是她最喜欢的物品,她随身带着走了很多地方。后来她常常匍匐在我的胸前,说你欠我一只杯子。我必须变作一枚杯子以供她用。我说我还踩死你一只荷兰猪,她说那你就当我的猪好了,反正我养得起。

有一天我上班后再去她那里,但许总来电话说不必过去了,我说为什么?他没说什么。

再后来我慢慢的知道了朱槿的哥哥已经好久没在电视上露面了,她也会有麻烦的。我知情已经是一个多星期以后的事情了,我以为她是厌倦了我。才主动提出换人的,现在看来她是遇到麻烦了,别人躲都来不及,岂会再去她前面奉承?

我现在的有些担心起来,她显然是沉疴未尽,一激动便双颊潮红,咳嗽不止,如果没人去帮她,只要那一只花盆搬来搬去都会把那个偏执狂累死。

终于知道这件事的半个月之后,我下了班就走到那木屋去。顺便带了一些新鲜的菜蔬,有她喜欢的西兰花,路不远不近,沿途野花繁盛,走到那里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下来。

她穿一件高领的手工织就的毛线衣,发旧的袖口已经有些磨损,款式长长的,包裹着她不算很大的臀部,一条黑色的宽裤子,赤脚。她坐在屋前走廊的宽栏杆上面抽烟,看到我来有些意外,淡淡的笑了笑,

“我以为我死在这里都不会有人来。”

我无言。她看了看我,忽然从栏杆上跳了下来。

说你来的正好,陪我喝酒吧!

我看着她的眼神,还是那样的傲娇,没有乞求。

酒确实是好酒,但喝多照样醉。

她是自己喝醉的,我是被她灌醉的。

第二天是周六,不用上班,阳光晴好,温暖的阳光。照进窗子,满屋一片令人尴尬的狼籍,虽然乱得很,却很干净。

她睡得像婴儿般安详。长发铺满整个枕头,充满着洗发水的香味,她拖着我的一条胳膊枕着背对着我,紧紧的靠在我怀里。玉雕般的胳膊被子外面,我浑身无力,也没有动。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她长长地睫毛很长时间翕动一下。犹如蝴蝶偶尔扇动一下翅膀。似乎有些恚怒这和煦的阳光惊扰了她的梦。

鼻子秀挺,稍稍有一点鹰钩。麻衣神相说这样的鼻子藏财。依旧凉薄的嘴唇抿得像一条线

脖子以下露出大块大块雪白的肌肤,如凝脂,如温玉。

几个月前,也就是高中生活的时候,有过一个女友,相处还算不错。我们一起看电影,吃宵夜,玩飞车。牵过手,后来就分手。没有痛苦,再相见也还是朋友。正如陈奕迅所唱的十年,“还可以问候,只是那种温柔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

甚至连拥抱的想法都没有。她没有,我也没有。

看够了吗?她忽然扑哧笑了,眼睛依然闭着,原来她早就醒了,我把她紧紧地搂了一下,还早,再睡一会吧。

在朱槿的时光里,基本上没有上午,她惬意地往我怀里缩了缩身子说,这两个星期以来从未如此安眠。

我说,记得你昨天曾经对我说,你这算是老牛啃嫩草。

她笑了

漫天冰雪顿作春水磅礴。

我们恰巧都喜欢米兰昆得拉。同时都喜欢《生命不可承受之轻》这本书,我喜欢书中那淡淡的忧郁,政治气味以及那种乱世般的爱情,那种人与人心之间的触碰。朱槿认为书中的一切离我还很遥远,让我读一点别的书,青春之类的。我告诉她那是青春之类的书写的都很幼稚,其实没有几个高中生没有消沉忧伤的一面。

朱槿倒是很意外没有再反驳。

我们就这样度过十月份的下半月。

许总已经好久不来芝兰园,朱槿没有麻烦的时候,他可是天天要过来一次呢!

每天下班后我就走过来,因为不是太远。

周六周日我会待在那里,我们一起讨论萨宾娜,我认为她是一个家庭的破坏者,爱情的背叛者。

朱槿说萨宾娜背叛的不过是婚姻,她是爱情的守护者。

是的,她只守护爱情。

朱瑾如是说。

我们一起看王安忆的《长恨歌》,她笑着说,王安忆也比她只大六岁。她是见过王安忆的,那时的王安忆还没有她的名气大,我很惊讶。谈论《长恨歌》,那个王琦瑶欺骗了那个俄国小孩子,让他背黑锅,虽然事没成,但女人真的好可怕。为什么王安忆会那么写?我问。

朱槿照例把手插进头发里,玩弄着我的头发。说我不懂女人。

天气好的话,我们会坐到门口的草地上,看远处挺拔伟岸的迎客松和苍翠的山峰,会在草地上玩耍,她看到两只蚱蜢在草丛里交媾,脸上会带有一种恶作剧般的笑容。我不会问她的家庭,那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她也不会主动谈起,有时候开玩笑的话,她说,如果那时候老爷子还能多喘几天气儿,等到三月份的会议开完的话,事情就不是今天这样。

她说,那样的话她会有很多钱,足以开一个养猪场,里面全部养成我。

我说你好贪心。这样不好吗?

她说,也是,这样就挺好的。

天色就慢慢暗下来。

如果天气不好的话,我们就会把壁炉烧起来,整天坐在床上喝酒猜拳,我输了她便让我亲她的脚趾。她的脚修长洁白,脚趾细腻精致。我其实很愿意,但不想让她猜到就假装不乐意;

如果我赢了,我也以牙还牙,让她亲我的脚指头。她非常疑惑,但输了也没可抵赖,只好一遍又一遍的问我脚洗干净了吗?我回答很干净,她便去亲。她的嘴唇很快就要碰到我的脚时,她忽然反悔了!

世上哪有女人亲男人脚的?还是你来亲我吧!

我说可是我赢了。

她说那个允许你来亲两下,但不许咬我,咬人是小狗!

她还像个孩子一样,生气的时候鼻子会皱起来,有时很可爱。她的脚也很可爱。

她说她很喜欢这里,如果将来她死了就把她从屋子后面的悬崖扔下去。

我笑着说我一定答应。

事实上,现在的她已经被限制居住。在十一月上旬的时候,在两名身着制服的女工作人员的陪同下坐了一辆京城牌照的车辆离去,临走的时候,她回头告诉我门廊上的“芝兰”两字是她写的。然后就坐上车走了。之后的一年都再无消息,我也在她走后不久离开了黄山景区到了省文化厅谋了一个差使,再后来传来消息。她的事情清楚了,已经出来了。

再后来忽然听说她自杀了,就是从那个小木外面的悬崖上纵身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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