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木须叶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南有樛木，葛藟荒之。乐只君子，福履将之。南有樛木，葛藟萦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诗经》研究课上，老师忘情地吟诵着这两首诗，语罢，言道:“这是《国风·周南》里著名的两首贺新郎和贺新娘的诗。”我默然:真巧！
可不是巧么？寥寥数语，不满百矣，却道出最真挚的新婚祝福:福履宜家。跃动的文字里又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供后人去品读。时光流转间，耳畔仿佛传来一个老者沧桑的呢喃，或远或近，似真似梦，他在说着一个久远的故事，久远到他自己也记不真切了……
相传，西周某个诸侯的偏远封地有这么个习俗，那便是每逢嫁娶红喜事时，百姓们皆不约而同聚集起来十里长街相送，男方那里吟诵着《樛木》，女方那里吟诵着《桃夭》，这祝福不分贵贱众生皆等，他们只愿所有新人相守白头。婚礼结束第二天新郎新娘必是要去姻缘树下还愿的。
所谓这姻缘树，奇也真奇，是棵连理树，一半是崎岖盘桓的虬枝，一半是灼灼繁花的桃木，乍看之下很是碍眼，可树枝上挂满的红丝带又让人不由地无比虔诚起来。你要是去问新人为何来此，他们准会告诉你他们是来拜谢樛木和桃夭的，来接受他们相守百头，福履宜家的祝福。
不用你疑惑樛木桃夭是谁，每对新人都会向你科普他们的故事，世代流传，是个信仰。话说这樛木是南方的一种因葛藤缠绕而向下弯曲的树，千年成精，来人间游历长修为。而桃夭是在人堆里待惯了的小桃妖，因每年为人类提供新鲜的桃子而广受百姓喜爱，自然被好好地供着。但终究妖是妖，精是精，一个来自人堆，一个来自深山，本质便是不同的。小樛木和小桃夭初见时便针锋相对，小樛木鄙视小桃夭为了谋生存结果实给人类吃，而小桃夭鄙视小樛木挂着满身厚厚的葛藟累赘一样不知享受，果然了，不可同日而语。
吵吵闹闹跌跌撞撞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小樛木和小桃夭也渐渐长大，一个剑眉星目满身正气一眼似周身葛藟轻盈飞舞，一个翩若惊鸿清扬婉兮一笑若灼灼十里桃林盛开。观念不同的一妖一精依然看不惯对方的做派，只是没再像小时候那样幼稚地争个高下。闲时，樛木便去给村里孤寡老人扎个草席草篮，反正葛藟用也用不尽。桃夭呢，自然不甘人下，给饥荒的幼童送几框桃子，反正果实产也产不完。渐渐这一妖一精在人群中广受好评，行至一处赞赏一路，佳话遍地传。
只是盛极必衰是这天下永恒的真理，得意久了，貌似老天看不下去得发威一下似的。于是，这年，这片富饶的封地遇上千年难见的旱涝，北旱南涝。众生流离失所，到处是死寂悲嚎。一方是发不完的大水，另一方确是颗粒无收干裂的土地，中间呢，隔着一道天堑，两方可望不可即。樛木桃夭再也无心打闹攀比，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悲过头了便无从悲起，怒过头了便无从怒起。看着昔日欢笑晏晏消失不见，代之而来的是尸横遍野。他们越想越难受，觉得再不做点什么都对不起人们曾经的灌溉。
“桃夭，你们妖需要报恩吗？”樛木坐在河边轻抚着身上缠着的似有灵气的葛藟问道，只是他也没看桃夭像是并不期待回答一样。“你不舍得？”桃夭睨了他一眼，看穿他的纠结，“我们妖不需要报恩，但我桃夭会。”说完递给他一个桃子，是新鲜的，果把还泛着青色。樛木虽然和桃夭待一起这么久，却从没碰过桃子，他自始至终觉得她的桃子就像自己的葛藟一样，是灵力的一部分。他扯下一段葛藟，也同样递给桃夭，只问道：“疼么？”桃夭笑笑也不隐瞒：“疼，心疼。”“这样啊，那我也心疼，”樛木啃了口桃子，很甜，然后起身，“我们合作吧！”桃夭了然地笑笑说好。
达成一致的二者第二天便忙活开来，樛木负责用葛藟编房子给流离失所的人住，桃夭负责用桃子做食物给饥肠辘辘的人吃。遍地流民饿殍，他们还得南北兼顾，一忙就是几日几夜不能休息，累了就睡葛藟，饿了就吃桃子，他们知道，精力终有不济的一天，只是决定了的事，就得做得问心无愧。渐渐葛藟不再青葱粗壮，桃子不再鲜美可口，修为快散尽了。
是夜，二者累得靠在一点都不结实的葛藟上，都不言语，他们知道自己尽力了，明天如何，只能看天了。
他们这一觉就睡了一月余，醒来南边雨停了北边下雨了，万物复苏百废待兴，是希望啊，努力会带来希望的。
樛木桃夭二者如今只能算半个妖精了，结不了葛藟产不了鲜果，像无奈的老者一样被迫接受四季更替，枝繁叶落。
二者相互搀扶着四处观看，就像看自己的孩子一样，看着他们振作起来，重建家园开心的样子，只觉得修为殆尽也值了。逛了一天，心满意足，可待日落西山霞光满天时，他们突然觉得没有修为的妖精活着好没意思。
“桃夭，我可能只剩你了。”樛木抓了一把霞光，放在桃夭手里。“嗯，这辉煌的过去就这样散了。”桃夭放开掌心里空无的霞光。“我娶你吧！我们这一辈子也不长，不委屈的。”“好啊！”
他们想着以前的互相嫌弃，如今的心心相惜，只觉得人生突然短暂起来，可能这就是缘分吧，没有纠葛哪来的生生世世呢？经历生死的人向来看淡世事，何况经历那么多故人远去的他们呢？
就在二者打算择个良辰吉日，广告邻里他们喜结良缘时，一道晴天霹雳横空而下，原来是那上天告诫他们说这一妖一精物种不同不能成亲，否则违背天理，新婚第二天便会有天谴。二者听罢颓然，众生皆叹息落泪，他们可受不住天谴啊！终究，还是有缘无份天理不容啊！
谁料，樛木桃夭在选定的良辰吉日那天毅然决然成亲了。众人叹喟，含泪自发十里长街相送。
一群人自南向北随樛木唱道:“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南有樛木，葛藟荒之。乐只君子，福履将之。南有樛木，葛藟萦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一群人自北向南随桃夭唱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相遇时，皆含笑启唇，一个道:“吾妻桃夭。”一个道:“吾夫樛木。”无须多言，情在眼中。
第二日，二者携手华服凤冠跪等那一刻的降临。看尽生死的又有何惧呢？幸福一日一生或是生生世世，都是一样的。只是他们没想到，目之所及处全是人，他们来陪跪，求情。感动之余又无奈叹息，何必呢？待午时三刻，樛木紧握着桃夭的手说：“我说吧，一辈子不长，你不委屈。”桃夭静默许久道：“只是没想过这么短。”
瞬时乌云滚滚雷声阵阵，一道声音似是从久远的天空传入他们耳中：“本那天灾是为了惩罚人类不敬天地破坏自然，不料你二者生事扰了因果循环，如今报应到你们身上。感念你二者情深，给你们个选择吧！这惩罚必须得落下，要么你们要么他们。”樛木桃夭二者沉默了，没想到这事竟是人类的错。只是这惩罚也太大了吧！那些人禁不起再一次的天灾了，他们犹豫不决，一面是好不容易能相守的机会，一面是那么多条生命。天空中的声音又传来：“执迷不悟！是你们还是他们受处罚？不选的话我就代劳吧，人类理应受处罚。”这次是所有人都能听到。众人心惊，他们可再经不起天灾了，顿时雷声四起场面混乱，人人自危，有的甚至来求樛木桃夭救他们，渐渐所有人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纷纷跪向樛木桃夭，磕得头破血流。二者还是犹豫不决，在他们心中，做错了就得受惩罚，他们自己也不是圣人也有私心，可是那些人也是茫然的吧，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也是可怜的啊！
终于桃夭不忍心，她从小便在人堆里长大，看着他们无助的样子，她想救他们。樛木看出桃夭的想法，叹息道：“罢了，桃夭，我们不求今世也不求来世，自己的命运自己做主好不好？”“嗯！”
樛木桃夭面向人群道：“只愿有情人能相守白头，福履宜家。”言罢双双自刎，倒地时皆化为原形。那天上的也震惊无比，原本只是想给个教训而已。想尽了办法了也只能将两棵树合二为一，救是救不活了。
或许，这就是他们自己要选择的命运吧，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我听罢感兮叹兮，耳畔传来老师的讲解，他道好巧，我道是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