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铺好被，让我早点睡觉，我表现的很听话的样子，乖乖的躺下了。可是我却不想睡，我想看奶奶夜里会干点什么。于是，我就眯着，奶奶脱了袜子在炕沿下洗脚，我是知道的，可是，没一会儿，我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我还没起来呢，妹妹就端来两盘饺子，然后喊我和小叔去前院吃饺子。
小叔拿起盘子里的两个饺子塞进嘴里，一转身弹了妹妹一个脑瓜嘣，就往前院跑，气得妹妹放下盘子，张牙舞爪地追打小叔去了。
“你去园子里召唤你爷吃饭，完了你也快回前屋吃饭吧。”奶奶边梳头边和我说话。
吃了早饭，我帮妈妈收拾完，就又回奶奶屋，奶奶不在，爷爷说，奶奶被二娘喊走了，好像去西院了，“整天鬼鬼叨叨地，不知有啥事。”爷爷说着拿起镰刀，挑着挑着去割猪菜了。
听说奶奶去西院了，我非常想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想知道关于二娘和大哥大嫂之间，关于小芳，关于过棺的事。
我没有走大门，而是把葡萄架下的木头墩子挪到墙根儿。踩着木墩吭哧瘪肚地爬上墙头。坐在墙头上我傻眼了，上来容易，这咋下呀，墙那边没个踩蹬，我，我也下不去呀。
我坐在墙头上，看见院里有几人在刨木板，那个人高马大的大哥在和他们说着话，我知道，那是在给大嫂在撺料子呢。大嫂那么美的一个人，就要死了吗，人为啥要生病，要死啊。
这时大哥发现了我，瞪俩大眼珠子，嗡声嗡气的问我：“小丫崽子，上那么高干啥，摔了咋整。”
“我，找我奶。”我吓得大气不敢出，说话声好像只有我自己能听见。
大哥走过来，把我从墙上抱下来，“进屋去吧，都在屋说话呢。”
我脚一落地，就挣脱了大哥，飞快的向屋里跑去。
奶奶，二娘，堂姐，还有小芳都在，屋里还有几个屯邻也来看大嫂。二娘拉着大嫂的手，一直在哭。我看见大嫂也在哭，几个屯邻也跟着哭，不知道先前她们都说了什么，让这么多人流泪。大嫂那漂亮的眼睛深深地陷了下去，脸也没了光泽，那双手，瘦的每个骨节都清晰可见，每一根筋，每一条血管也都暴露无疑。一床蓝色的花布单子下，那瘦小的身体似乎更加的瘦弱，佝偻着，像没有长开的苦瓜。
我进屋就听见大嫂说着一句话：“二婶，临了临了，你老能来看我，是我求都求不来的，啥也别说了，你就原谅小辈吧，你这侄媳妇那时年轻不懂事，是我对不住你啊。”
然后就看见二娘的再一次泣不成声。
屋里所有的人都在哭，就连小芳也静静地看着她，长长的睫毛湿了，嘴角莫名的紧紧抿着。
这时大哥进了屋，坐在地桌边，“二婶，知道你来的意思，七奶都跟我说了，我不是不帮你。这不帮，也说不过去呀，”
“烈山那，这些年，你要怪就都怪二婶，都是二婶的不是。”二娘还是拉着大嫂的手，流着泪，冲着大哥说。
“不是，二婶，你是长辈，对不对你都是长辈，是我们，应该先和你道过，这让你过来，我这心，就咋也硬不起来了。你看小芳，多好看的孩子。能帮的，一定得帮。”
堂姐过来拉着大哥的手，“大哥，我这得咋谢你呢，我这得咋谢你呢？”
“唉，彦平啊，咱们是一爷之孙，一个秧上的瓜，不说谢，不说谢。我们，血脉相连，打折骨头还连着筋那。”
说着，大哥也流泪了，在我印象中，大哥一直是硬朗的汉子，没想到也会哭。
“二婶，”大嫂往上抬了抬眼睛，“二婶呀，我上辈子，也是没干啥好事，这辈子才遭这样的罪，死了也是下地狱，能救孩子，就是再下地狱，不也是下吗。我不怕下地狱，我不怕，听七奶的，改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第三天，料子成形了，几个木匠往一块合板，只是底还没有按，奶奶叫二娘买七尺红布，把料子盖上，然后吩咐堂姐给小芳洗澡，要穿七件衣裳，里面是红衬衣红衬裤，然后棉袄棉裤也要红面子黄里子的，外面再穿上红上衣红裤子，一双小红鞋。那天，我特别害怕看见小芳穿那身红，里外三层，把小芳热的小脸红的像是要窒息，我倒是觉得异常的发瘆，心里不停的哆嗦。小芳不哭也不闹，任由大人把她用红色夹被包上，找一个属牛，属马的，抱着小芳。有四个人在棺材上扯着那块红布，一个人把小芳从棺材上边放进去，然后另个人把她再从棺材下面接出来。我一直担心，时间太长会不会把小芳捂死，虽说是晚上星星出全的时候，可这大伏里天的，在外面舞置的都受不了，何况穿了棉衣被包得密不透风的小芳啊。
奶奶呢，就坐棺材头前，一动不动，也不知嘴里念叨的是啥，二娘和堂姐站在奶奶两边，焦急的看着奶奶。所有人都屏着气，除了几声有气无力的蛐蛐的叫声，没有一点动静，就连风似乎都凝固了。
“行了，”奶奶忽然睁开眼睛，“看看孩子，先看看孩子。”
所有人都长长出了口气。
堂姐则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抱过小芳，手忙脚乱地打开被子，一件一件的从小芳身上往下扯着衣服。
“妈妈，”小芳轻轻叫了声妈妈，堂姐一下子愣住了，动作也一下子就僵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小芳，“我没事了，你别着急。”
堂姐一下子抱住小芳，像开了闸的洪水，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