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一，我妈给我打电话说，我姥姥状态不是很好，不吃东西。我心一紧，感觉到姥姥离开我们的日子越来越近。
我姥姥应该是1928年出生的，这是从她比我的女儿刚好大了72岁推断来的。我姥姥及另外两个妹妹和她们的妈妈，也就是我的老太太逃难到此地的。原因是我姥姥的爸爸被抓去当壮丁后，再无音讯。我的老太太无法生活，带上三个女儿一起逃荒到此。我姥姥那年16岁，就嫁给我姥爷。我老太太改嫁到我们村。因此，我的两个姨姥姥和我的姥姥不是一个姓。我姥姥姓任，我的两个姨姥姥姓侯。
16岁，现在还是孩子，还在上学，而我姥姥这个年龄已担起全家生活的重担。家里，姥姥面食做得特别的好，后来农村办大食堂的时候，我姥姥还去那里做工。家外，农活一样没落下，修河挖渠男劳力干的活，她也能干。她19岁，我大姨出生，在接下来的17年里，她先后生下2女3男。我曾经对我妈妈说，我姥姥应该是有福气的人，三儿三女，现在一儿一子就是一个好字，我姥姥有三个好，是多么完美呀。但是养育这六个儿女却没有说的那么轻松，想想我养育一个，都是全家总动员才长大的。
我姥姥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在缺衣少粮的那个年代，见到有讨饭的人，她都会拿出自己的口粮给他。记得有一个叫小黑子的男子，时常都会来看我姥姥，原本我以为是姥姥哪个亲戚，后来听我妈讲，这个叫小黑子也是母亲改嫁到姥姥村的，在家里爱歧视和虐待。我姥姥时常给他吃食和衣物。后来，小黑子去城里工作啦，感念我姥姥当年对他的照顾，时常会来看一看。我姥姥说自己这人心软，见不得别人挨饿受冻。我妈妈说我姥姥心善，宁愿自己吃点亏，也不会占人家一点便宜。我说，我姥姥能够长寿，是从年轻开始修来福气。
我姥姥很少讲她年轻的事情，也许是她讲过，我也不记得了。我从一两岁开始就在姥姥家里住。因为我是女孩，重男轻女的奶奶不管我，我妈妈为挣工分，只能把我送到姥姥家，后来，我妹妹出生了，我们姐妹一起住在姥姥家，那时候我的大舅成家，在自己的小家单独生活，剩下的两个舅舅和小姨还没有成家。那时候最开心的事情是白天揉泥球，放在窗台上晾晒，晚上带上手电筒和已经干透的泥球和两个舅舅去打鸟。不论是打到麻雀还是其他的鸟，姥姥会在第二天傍晚熬粥的时候，将舅舅们打来的鸟扔进灶膛，用柴火的余热将它们烤熟，吃晚饭前，姥姥将那一个个黑碳般的鸟从灰里扒出来，拨去外层那烧焦的毛和皮，将胸部和腿部仅有的肉用手撕下来，然后塞进我嘴里，在那个物质及其匮乏的时代，能吃到肉，那是多奢侈的事儿。那是我感到最幸福的事儿，虽然我小姨只比我大8岁，她却没有享受这口福的机会。
等我长到8岁的时候，我要回家上学了。不能一直住在姥姥家，只能周末和寒暑假才能去。那时我的姥爷也退休了，我的二舅接了他的班，去日货二厂工作了，我的三舅也去当兵，小姨也在村里办的织袜厂上班了。虽然最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但姥姥还是不能闲下来。去村里干些零活，她想着要为小姨准备嫁装，她想着要盖新房，等三舅回来要娶妻生子。她想着，她最疼爱的二女儿，也就是我妈妈生活还是很困难的，需要他们时常的接济一些。反正，她想的都是自己的儿子们，她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让他们生活不会象她年轻的时候那么艰辛。
随着时光的流逝，小姨出嫁了，二舅，三舅也结婚，生儿育女了。我们家在爸妈的努力下，生活得越来越好了。姥姥依然闲不住。三舅一家和姥姥，姥爷住在一起。姥姥为减轻他们负担，为他们带孩子。三舅很能干，自己在邻村承包几十亩地，种上苹果和桃子。姥姥虽然不能帮他们干农活，但家里的洗衣，做饭这些活都被姥姥承包了。这些年应该是姥姥最幸福的一段时光。这时候的她，身体健康，可以照顾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一家人。她最疼爱的女儿，生活的越来越好。不仅时常来看望他们，会给她买喜欢的衣服，爱吃的食物，担心她没钱而没有安全感，每次都会给她送钱。而她觉得最幸福的事情是，给三舅一家做他们喜欢吃的东西，买他们想吃的东西。
时光呀，真的不等人，2000年，我的女儿出生了。1月是农历的兔年，我姥姥也属兔，而且也是腊月的兔，她比我的女儿整整大了72岁。女儿出生的时候，姥姥带上柴鸡蛋来看我，就象当年她来看我出生时的妈妈一样。她抱着我的女儿，说起出生时的我。感叹人生的接力棒，在一代代中传递。
2011年，83岁的姥姥，腿脚不灵活了。由于我们那时到了金华，也不能经常去看望她。听妈妈讲，在一次给三舅一家做饭时，姥姥摔倒了。于是引发了一场关于赡养我姥姥的大战。因为我没有在场，只能听我妈妈和小姨的描述。首先，三舅说：姥姥生养了不是他一个，所以也不能由他来赡养姥姥。大舅说，房子是姥姥盖的，三舅继承祖产，而且姥姥在没有摔倒之前一直都在照顾三舅一家的生活。二舅说，结婚，照顾下一代，姥姥都没出力，当然也不应该由他来照顾。在妈妈跟我描述这场大战的过程中，我在想，我姥姥在那么艰苦的日子里，能把六个儿女养大成人，为什么到她老的时候，六个儿女都不能赡养她呢。我说，都不愿意养，那就雇人来照顾，费用大家分摊。结果这个提议也被大舅和三舅否了，他们说：如果雇保姆会被村里人笑话。听到这里，我的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不赡养自己的老妈别人不笑话，雇保姆照顾会被笑话。这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得出这么一个混蛋的逻辑。
经过多轮大战，最终得出三个舅舅每人一个月来照顾姥姥，彼时的姥姥还可以自理，只是每天由三个舅舅轮番送饭。有时候，我妈妈和小姨也会将姥姥接到自己家里住上一段时间。到了2020年前后，由于姥姥夜里摔倒，屋子没有人。她的儿女们经过几轮大战后，得出6个儿女，每星期照顾一周的结论。三年后，我大姨因新冠突然离世，我妈妈的腰伤复发。我小姨肩轴坏死，无法承重。照顾我姥姥的任务又回归到三个儿子这里。我妈妈和小姨每月相约去照顾一周，为姥姥洗衣擦身。最近大半年，姥姥的食欲逐渐减退。意识也开始模糊，但每次我去看她，她依然能认出我，并讲出我小时候的趣事来。近半个月，姥姥已经吃不下食物并伴有呕吐。每天只是躺在床上睡觉。我知道姥姥要去陪伴我的姥爷了，她要去陪伴自己的父母了。我还是舍不得姥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