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个起身朝自己走来的人，孟大师并不开心。
刚刚是数学课。在最后，老师留了一道习题。孟启晨的数列通项公式才刚推了一半，就要被迫停下来了。这实在是太令人沮丧了。大师只是解决各种奇怪问题的大师，在做题方面依旧只是个普通高中生。
“大师，我又来问问题啦！”上个课间还在担心自己是不是弯了的王小凡再次跑了过来。
“嗯。”大师轻轻抬了一下下巴，但手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仍然在草稿纸上写着数学公式。
“就是上个课间留下的那个问题。为什么会有伪娘？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小凡虽然接受了自己不是弯的这个事实，但还是对伪娘这个群体产生了一种敌意：要不是他们，自己都不会有那种顾虑，更不会昨天晚上睡不着觉，今天第一节语文课也不会因为犯困被老师用粉笔头砸中脑门儿被大家嘲笑了。
“你先说说你的理解？”大师其实早猜到他会怎么想了，只是还是想再拖一小会儿，毕竟马上就把这个公式给推出来了。
“我就觉得，男生就应该有男生的样子，不应该像个女生一样，长发，化妆，穿裙子。”
“嗯。那你觉得他们的心理是什么？”
“要我说啊，我觉得他们是 gay，是弯了，是没有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和性别。”是啊，男生喜欢女生，女生喜欢男生，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如果一个男生想当女生，那他就应该喜欢“异性”了吧？
“呼……”大师叹了口气。因为这次的问题比上次的复杂多了，而且跟面前这个家伙绝不是几句话就能够讲明白的，“你提的两个问题我只能回答一部分，就是他们是怎么想的。在回答之前，我想先告诉你一件事情，那就是你和伪娘有一个共同点。”
“啊？我怎么可能和他们有共同点！”小凡吓了一跳，生怕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上次是弯了，这次别连自己是男是女都搞不清楚了啊。不过他还是控制了一下情绪，问道，“你说，我跟他们有什么共同点？”
“共同点就是……”大师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们的审美是相同的。”
“什、什么！”一想到自己和自己厌恶的人有共同点，小凡顿时就面红耳赤，不知说什么好。
“不是吗？他们化的妆和穿的衣服，是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大师故意放出话来让小凡陷入沉思，好让自己赶紧把这最后三行公式写完。
小凡想了一会儿，感觉似乎确实是这样，但又不愿意承认：“这……这不一样吧？我喜欢的是看，人家喜欢的是穿啊？”
“哈哈。”大师轻轻舒了一口气：总算是推出了通项公式，可以专心回答小凡的问题了。大师抬起头，看着小凡说道：“你怎么知道人家只喜欢穿？人家也喜欢看啊。如果人家不喜欢看 JK 服，那为什么要穿 JK 服？”
“那是因为 JK 服本来就是女生穿的衣服，然后伪娘搞不清楚自己的性别，所以才会穿女生的衣服啊！”
“你只说对了一半。JK 服确实是女生穿的衣服，但是至少在国内，绝对不是常见的衣服。你看看咱们班，甚至大街上，有很多穿 JK 服的吗？
所以，伪娘如果真的只是性别认同出现了问题，那他们应该穿得像是咱们班上的女生这样，都是便服才对。可是他们偏偏选择了 JK 服，这难道还不能说明他们觉得 JK 服好看？”
“好吧。”小凡想了一下，似乎确实是这个道理，但还是觉得自己和他们不一样，“但是觉得 JK 服好看，不代表就要自己穿啊！女生才可以这样……”
“我之前不都说过了？不要给特定行为赋予性别……”
“大师，我觉得你这有点牵强附会了。”坐在一旁的李玮插入了他们的话题。李玮刚才也一直在听，因为他也搞不清楚伪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还是发现了自己不认可的地方。“你说不能给特定行为赋予性别，那为什么裙子还要被称为‘女装’呢？这就说明这种衣服就是女人穿的。那你说穿女装的男人算不算不正常？”
“我只能说‘不常见’，但是具体‘正常’与否要看你怎么定义这个形容词了。你说我们国家抽烟的人多，还是不抽烟的人多？自然是不抽烟的人多吧？那你说吸烟的人占少数，他们算不算是不正常？”
“这不能算吧？”李玮想了想他的爸爸和叔叔，难不成要把他们称为不正常？但是他又好像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说道：“大师你等一下。男的和女的吸烟的比例不一样吧？”
“没错。男的接近半数，而女的大概只有百分之三点几。”也不知大师这是从哪儿找来的数据。难不成他早料到这个课间要举什么样的例子，提前偷偷查过了？
“那就好办啦！”小凡抢答道，“男人吸烟的这么多，所以男人吸烟也比较正常吧。反倒是女人吸烟的这么少，实属罕见，所以不正常。这也就好比伪娘的比例并不大……”
“那同样是吸烟，为什么男的就正常，女的就不正常？难道正不正常是性别决定的？”
“不是。主要是比例的问题。女的吸烟的少，这就好比穿女装的男生少……”
“所以你说究竟什么才算是‘正常’？是不是只要不小众，就算是正常？”
“是的吧。”小凡和李玮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那这个词不应该叫做‘不正常’，应该叫做‘小众’、‘少见’才对。”大师顿了一下，继续说，“一旦你说‘不正常’，那问题就比较严重了。就好像这样做是错的，不应该被其他人接受一样。”
“这……”两人想了一下，似乎确实如此。虽然在大众场合里抽烟的人很让人讨厌，可是这确实不能说不正常。
“所以男生穿女装，或者说伪娘，也是如此。他们不是不正常，他们只是小众，少见而已。”大师看向小凡说道，“所以你现在能接受我之前说的那句话了吗，‘你和伪娘有一个共同点’？”
“嗯。”小凡这下接受了。因为之前虽然同意自己和伪娘的审美相同，但还是觉得穿裙子的男生很奇葩。这回想了一下，觉得似乎没那么“奇葩”了。因为如果再觉得他们不正常，那就相当于否认了刚刚的一番话了。
“所以我要说的是，你不要死盯着男人穿女装这件事情不放。都是喜欢 JK 服，只不过有的人喜欢看别人穿，有的人喜欢自己穿一样。抛开现象看本质。本质都是喜欢 JK 服，只不过不同的人的表现方式不一样而已。
而且喜欢 JK 服，也没有限定性别吧？女生当然也可以喜欢 JK 服。那女生穿 JK 服取悦自己自然是没有问题对吧？
另外我再补充一句。这个所谓的‘看别人穿’，也可以引申一下。一定要是看女生穿 JK 服吗？我上个课间也说了。只要符合你的审美，不管穿在谁身上不都一样？何必非要和性别较真？所以，就算你真的觉得伪娘穿女装好看，甚至喜欢看，那也没问题。对不对？”
“对。我喜欢的是外观，不是性别。”小凡回答得比较自信，因为他知道，即便这样说，也不代表自己的性取向发生了问题。虽然当众承认自己的癖好确实还是有些丢脸。
“那你喜欢看女生穿 JK 服没有问题，女生喜欢 JK 服自己穿也没有问题。甚至之前也说了，只要觉得好看，哪怕是看男生穿 JK 服也没有问题吧？所以，伪娘自己穿女装，是不是也没问题？”大师继续引导着两个人往下想。
“好像是的。大师，这话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李玮说道，“看女装和穿女装的出发点都是一样的？”
“差不多可以这样说。同样是喜欢 JK 服，有的人喜欢看，也有的人喜欢穿。后者只不过是比前者更少而已。但是也要明白，后者需要比前者付出更大的勇气，所以理应比例比前者更少。”
“可是他们不光自己穿给自己看，还有的发到网上让更多人看啊。不仅看，还化妆，还修图，把自己皮肤弄得特别好……”
“是啊。不这样做，这些图能符合你们的审美吗？你喜欢的东西是全方位的，不能空有黑色长发和 JK 服，结果脸上全是雀斑吧？”大师有点担心这番话会冒犯到一些人，所以停了一下，看了一眼周围，继续说，“咳。所以他们这么做，你不要觉得恶心，仿佛是在骗你。你们的审美都是一样的，所以他们这样做也是有原因的。
至于你说的发到网上让更多人看，也是同样的道理。你带着先入为主的观念，对他们充满排斥，充满敌意，自然就会觉得他们是在骗你们。其实不是这样的。他们和那些发照片的帅哥美女的心态有相同的地方，都是希望别人认可、欣赏自己的美。另外，你看到好看的图片，不也会分享给别人看吗？他们其实也是手里有‘好看的图片’，想要分享给大家。分享美，为什么会是一件错事？为了迎合大众的审美，去做出一些调整，又有什么问题？”
“大师我明白了。”小凡刚刚低着头思考了好一会儿，终于感觉水落石出，抬起了头，“伪娘发图片其实并不是想要恶心我们、欺骗我们。”
“是的。如果能够放下偏见，放下这些教条，也就是男的就应该像男的，那么其实很多事情都不难理解了。”
“大师，我也明白了。”一旁的李玮也说道，“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这些女装大佬，他们不担心自己的性别认同出现问题吗？他们的性取向会不会也出现了问题呢？”
“对对对！”小凡也有同样的疑问。
“嗯……这个问题太复杂了。以后再说吧。”
“好！下个课间再来找大师讨教！”小凡满意地离开了。
“话说大师，为什么你会这么懂啊？而且你一直在为伪娘群体辩解。难道说……”一旁的李玮似乎还有些疑惑。
“哧……你啊，不要听风就是雨。想要理解，难道一定要亲为？照你这么说的话，研究失眠症的医生自己也要得失眠症才行喽？”大师无奈地摆了摆手，“不说了，上课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