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宏文一天也在家呆不下去了,他觉得父亲就是个古代人,对待他人和对待家人的态度完全不一样,与其整天在家和父亲吵架还不如出去找份工作。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姐姐,姐姐也赞同他这么做,一旦工作起来就会忘了张明的死,也没有功夫在家和父亲怄气了。
早晨七点钟,沈宏文就起床到街上买了齐鲁晚报、济南时报、商报一大堆报纸回来,顺便买回了一家人的早餐——豆浆、油条。一家人自然是很高兴,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沈宏文早晨起这么早还真的事头一回。早午饭吃过之后沈宏文开始浏览网页,输入“招聘”竟然有几百页之多,心情顿时开朗了许多,前程无忧。他学的是学汉语言的混个文秘或职员的应该不成什么大问题,已经年满19周岁完全有能力养活自己,一个成年人必须有自己独立的经济来源。沈宏文找出一套西装,打了一条黄色的领带。面对镜子中的自己,他满怀信心的挥了挥手。
那是灰色的一天,沈宏文看了无数模糊的脸,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在人海中飘荡着,像一叶孤舟在求职大军中飘来飘去,但完全没有孤舟的飘逸洒脱。脑袋嗡嗡做响尽是稀奇古怪的问题和不屑的笑声,仿佛我杯世界遗弃了。可是接下来他看到一个人的时候乐了。
这哥们长的其貌不扬,看着弱不禁风的,可当时那一大堆证掉到地上的时候,闹出的动静差点没把我吓得跳起来,斜眼看了一下,那哥们手忙脚乱的捡个不停,看这一点散落的证件,丫的少说也得30多个。出场如此与众不同。
人不可貌相,真没想到这哥们也够潮的,面试个什么电子商务专员,说白了,不就是一网店客服吗,招聘简历也够纠结,熟练运用网络,打字速度每分钟60字以上,这那里是招聘,分明就是大学生的生活底限。不会使用电脑的大学生比大熊猫还稀罕,打字速度不到60字,这不知道卖键盘的商人听了肯定也会从11楼一跃而下。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可真没见过有人在招聘会上带这么多证来面试,这什么奖学金证明,三好学生证,优秀干部证,还有啥英语四六级,计算机专业证件,我想这人肯定是个疯子,大学四年的青春时光都用字了考证上,四年32本证,每年考取八本证书外加五科考试,这人上厕所的时间都得抱着课本喽,或有本家是假证贩子?红红绿绿的证件加起来我都怀疑他这小身板能背的动。
不知道是证件多了把面试官吓到了,还是怕这店铺太小容不下这金凤凰,当然更大的可能是这人天天忙着考证,成了名副其实的“证傻子”,一点实际能力都没有。他沫横飞了半天,面试的也不是吃素的,打断他的话说自己店需要专业人才,你证是不少但是和我们招聘的要求有点不符,自己慎重考虑一下在做决定吧。此人前一秒还盖茨附体的自信面容立马就成了霜打的茄子……
看着他抱着证件失落离开的表情,沈宏文都有点物伤其类的感觉,唉,这年头,一个工作都这么难找,大学考那么多证书有什么用,证书,证书,我看干脆叫“证输”得了。证贱证贱,证怎么就那么贱了呢?这人有这么多的证件都没找到工作,自己就一破高中毕业证,还跟人家瞎参合很么呀,随着张立言走出来。张立言抱着一摞证书痛苦万分的走出人才市场,站在出口处,终于忍住满腔悲愤,嚎啕大哭。沈宏文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哭什么啊?哥们,能探讨一下吗?我请你吃饭!”
张立言想反正午饭也没有着落,有人请不去白不去,跟着沈宏文走进一家小餐馆。酒过三巡,两个人打开了心扉。
“你说我有什么用,上了四年大学,考了一大堆的证书,可来到这找个工作竟然应聘不上!”
“你有什么想不开的啊?看看你的那一堆证件,不就证明你是个人才吗?“
“你喜欢证件啊!告诉你是证贱,烂贱如泥!“
沈宏文无奈的看看他:“行了,我上了三年大学被开除了,还是高中毕业呢!找工作不有的机会吗?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我有一个朋友叫张明,英语考了三年不过,做梦都想拿到那个该死的四级证,他办了假的,让人揭发后,从12楼跳了下去,结束了一条年轻的生命。假如他有你手里的证他就不会选择轻生。”沈宏文控制着眼泪,用酒精冲刷着残酷的记忆。
张立言冷笑着,“我倒是佩服你的朋友,至少还有轻生的勇气,我要是死了,我这堆证件真的就是白考了,可是空有一堆证件,毕业都一年了,我还是一事无成,眼睁睁的看着亲人在病床上挣扎。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沈宏文有些感叹,掏出了身上的两百元钱递给张立言:“我也没多少钱,这点你先拿着用吧!”
张立言呆若木鸡的看着沈宏文,两人刚认识不到5个小时,他竟然给自己钱,“哼,干嘛,要施舍我吗?”
沈宏文看着他迷惑的表情,神色凝重,“不是施舍,我希望买你一周不死,将来向你讨教怎么获得这么让我羡慕的要死的证书!”
“你喜欢这些啊?!喜欢拿去好了!”
“我要你这些干什么啊!又不是我自己的”
“拿去当抵押,否则我是不会收这200块钱的。如果一年后我还不来拿钱来赎,这些证件就不是我的了。”张立言把一个包交给了沈宏文。沈宏文看着这个书生意气的张立言伸出手,握了握“一言为定!”
想着病危的王老汉,张立言悲痛欲绝,他只能把200元钱交给母亲。他没有告诉母亲那200块钱是那毕业证抵押的,他觉得自己很失败。看着报纸公然登出的月薪五千一万的广告,他考虑着实在不行tmd我就去应聘个男公关。说的好听点是少爷,难听点是鸭子,实际上就是个性奴隶,想到性奴隶这个词的时候,他又犹豫了。社会险恶指不定是骗人的呢,自己上了几年的大学,最起码要有个道德底线啊,要不将来考公务员政审的时候不就又悲剧了?
还是靠自己的劳动吃饭吧。最终张立言找了一家餐厅当服务员,不是因为服务员工资高,而是因为餐厅服务员提供免费工作餐,不偷不抢大学生端盘子也没有什么丢人的。虽然这么想,但每次端着香喷喷的饭菜从大厅穿过的时候,他还是会害怕别人认出他来。主管看见他低头走路就来气,“你他妈的直起腰抬起头,别跟条狗一样。要是把这盘龙虾菜摔了,我告诉你,你一个月的工资只够买这个盘子的,还得拿两个月工资还这只龙虾。”
张立言真觉得自己和一条狗差不多了,不仅要干这种低级的劳动,还用忍受上司的责骂,这简直就是对人格的侮辱。没办法,想到自己已经没钱吃饭,没钱给父亲治病,任何豪情壮志都不可能在食不果腹的情形下的立刻实现,心字头上一把刀,忍,这滋味真是字典上查不出来的另一种解释。
第一次干这种工作,张立言才体会到弟弟张立德是多么辛苦,两天下来已是累的腰酸背痛,有时还要忍受客人的风言风语。他碰到一个醉酒的客人,那个富有的男人喝多了,向同桌人炫耀着他的财富的权利,他鼓吹着有钱能使鬼推磨。张立言上菜的时候,那个男人叫住了他,“小伙子,你过来!
张立言看他喝多了,不想搭理他:“先生,有什么事你直接跟服务员讲,我只是负责传菜!”
富商很不高兴看着他:“传菜是吧!”他端起酒杯吐了口唾沫,“给你100块钱,你把他喝了!”整桌人都乐了。
张立言看着他醉醺醺的样子不想搭理他,转身要走。
“回来”富商再次叫住他,“1000块。”
张立言心里一惊,神经病啊,有钱烧的不知道怎么花了,“对不起,我不会喝酒。”
“想想,这可是你一个月的工资,你不需要钱交学费,不需要钱去拯救你患病的家人。”
张立言愣住了,他觉着这1000或许能让父亲好受些,哪怕他活不了多久,为了父亲这张脸又能怎样呢?刷卡是不行的。
富商见张立言心动了“2000,”他抬高了价码。
张立言看了一下,所有的眼睛都在盯着他看,显然大家都在看他的笑话,就像光着屁股站在房间中间被人耍的猴一样,脸上火辣辣的。
“5000,”富商伸手掏出了一沓钱放在桌面上。
张立言一狠心,上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等他放下酒杯的时候,富商笑了,肥胖的脸笑成了一朵花,“还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收起了那一打钱,掏出一张5000的日币塞给张立言。所有的人都笑了,笑的直不起腰来。
张立言恼羞成怒,其事他知道自己并不仇恨富人,羡慕嫉妒恨,让他对这种金钱的分配格局带来的快乐和痛楚大为恼火,他使劲扇了那个富商一巴掌。随后,他被开除了,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路过一家小店的时候张立言买了一包中南海,拆开盒,才明白吸烟还需要一个打火机,他又买了个打火机,身上仅有的五块钱也花光了。经常看见同学们抽烟,在宿舍喷云吐雾般的神仙享受。他在桥上坐下来,掏出一颗烟,打着火,火苗映衬着他紧绷的脸,点上,“咳咳”张立言被呛得咳嗽起来,浑身跟着剧烈的颤抖,眼泪也流了出来。他又抽了一口,一股辛辣的烟气从口中吞下,直到肺里,在随着呼吸排除,整个身体似乎都得到了舒张,这就是烟带给他的感受。他盲目的看着滔滔的河水,河水没有因为他的目光而停留。
20根香烟抽完的时候,张立言感到脑袋昏昏沉沉的有些晕,胃里也开始咕咕作响。他翻了翻钱包,空空的,掏了掏口袋,空空的。他很委屈,他开始恨自己,看似简单的一个餐厅服务员都做不好。王家人把一切生活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身上,他清楚的记得在高考动员会上一位校长的话:“走出一个考生,致富一个家庭。”考大学是摆脱贫穷的唯一出路,考大学是穷孩子快速致富的绿色通道,他挣扎爬出一千万的高考大军,走进大学校门。为此弟弟张立德放弃了高考,直接开始打工生涯。如今,四年大学毕业,自己出了这32本证书以外,就是四年累计24000元的无息贷款,抱着这堆证书,眼睁睁的看着父亲因为没钱交医药费而停止治疗。他使劲拍自己的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下,但脑子却始终不停的去想这些东西。死了就没有这些烦心的事情了,自杀,这个危险的念头闪过他的脑海。他拿起手机给所有的朋友发了一条短信:朋友们,我要离开你们了,我是个废人,上了十六年学却眼睁睁的看着父亲病重而无能为力!我都不如一个乞丐,起码他们还能填饱肚子。欠你们的来世再还!
张立言站起来,努力的控制着思想。路上匆匆的行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的看着他,张立言想起了刚刚经历的嘲笑,想到了找工作的失败,自己赤裸裸的婚礼,似乎所有从身边经过的人都在嘲笑他,他的脑袋马上就要裂开一般。他纵身一跃,跳入滔滔河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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