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36年,杜甫25岁,跨过大山大河,结束长达四年的吴越漫游后,参加了东都洛阳的公务员考试,名落孙山。他父亲杜闲时任山东武装部部长,安慰他说:
“不要伤心,你还年轻,以后机会多的是,来山东散散心吧!我罩着你。”
既然是老爹的地盘,杜甫欣然前往,“放荡齐赵间,裘马颇轻狂”。来到泰山脚下,一扫考试失败的阴霾,雄姿英发,气壮山河,写下千古励志名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一千二百八十年后,也就是2016年初,发生了一个不会被历史注意的巧合,那就是我和好友旭阳第一次登上了泰山,这一年我刚好也是25岁。
杜甫25岁在泰山留下了千古名篇,而我留下的却是打死都不再来的誓言。
2016年2月4日,再过几天就是春节了,从北京去泰山的票早已售罄,我们只好先转站天津,夜间十一点多再往泰山,5日凌晨四点左右,火车抵达泰安。
凌晨四点,正是鸡在树枝上晃晃悠悠打盹、狗在梦里啃着骨头的时候,我们就要去挑战五岳剑派泰山派的道场了。
出了火车站,外面一片漆黑,冷风钻进我的衣服,贴着我的胸膛,噬咬着我紧绷的神经,顿时有一种在老家大年初一凌晨上坟的感觉,树林子里没有灯光,仅能借着别人坟前烧纸钱的微弱火光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路。
这泰山派也太不懂规矩了,京都来的客人也不来迎接。幸运总是在不幸时出现,当地的司机师傅这个点已经在外面候着了,为了生活,他也是蛮拼的。
我们从红门买票开始登山,登山的人很少,至少在这个时间是很少的,只有一对中年夫妇带着五六个半大的孩子从售票处经过。
刚离开红门向上登有百步阶梯,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位大叔,近看五十岁模样,腿脚挺利索,看来平时没少爬泰山,我们走近他时,他的速度放缓了,然后和我们热情地打招呼,他说去年儿子高考前,他来到泰山娘娘庙为儿子祈愿,没想到儿子真就考上了北大,今天是来还愿的。
他说了很多泰山娘娘灵验的例子,又指着山下那家的香烛店,劝我们去买些来,为自己学习和事业祈祈福。我们大概知道他的意思了,边登边听,他看我们毫无停下的意思,自己停下了,我们回头看时,他已消失在下山的黑夜中了。
将近早晨六点的时候,我们还在黑夜里前行,山那边有人在啸叫,声音悠长,在山谷间回荡,声音吵醒了打盹儿的公鸡,不知在什么地方,它清清嗓子,斗斗翅膀,站在一片高处,昂起头来发出一声撕裂黑夜的长啼,震碎寰宇。李白在《梦天姥吟留别》中说:
半壁见海日,
空中闻天鸡。
海日我没见到,但天鸡的一声啼叫,让我浑身细胞都在炸裂着,一股暗流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途经斗母宫、经石峪、壶天阁到达中天门,这三分之一最轻松的山路,都是在黑夜中进行的,看不到路边的景色,我只能说: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而我却用耳朵寻找光明。
到达中天门时,天空揭去了厚厚的黑纱,换了一只透明的丝袜,我们贪婪地目睹远处裸露的群山。
再往上走,过了云步桥和五松亭,天色已经大亮,登山和下山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可见从这里登山之人多是坐着缆车上来的,而下山之人,昨天夜里就在山顶过夜了。
跟着游客,我们到了著名的泰山十八盘。泰山十八盘处共有1827个阶梯,五步一转、十步一回的地势极为险峻,《笑傲江湖》中写道,曾有一位泰山派名宿,将地势融入剑法中,越盘越高,越行越险,因此剑招也是越转越狠辣,与八卦门的“八卦游身掌”有异曲同工之妙。泰山派前辈玉磬子、玉音子两人在嵩山并派大会上和岳不群的女儿岳灵珊比剑时曾使出过这招剑法。
挑战南天门的途中,向下看,雄奇的气势就有了,可我的气力已经耗损过半,双腿灌铅,只好改登山为爬山,手脚并用,五步一停、十步一歇。山风呼啸而过,几个小时累出的汗,一分钟就能吹干,我怕再多停一会儿,自己就干成了一片纸,飞向蓝天了。
冬日登泰山,天色昏昏沉沉,苍白的云雾笼罩着日头,没有一丝暖意。守在山顶看日出的朋友们肯定失望极了,那一轮红日喷薄而出的壮美景象肯定没看到。
冯骥才先生曾写的勤劳朴实的挑山工也没看到,只见泰山天街处有几位担水的大叔在休息,他们就地取材,在天街旁一个石窟下用木瓢舀水倒进塑料桶中,然后再盖上,用光滑的扁担晃晃悠悠地挑上天街的一些商铺,天街的大多数商铺都已关门了,也许都回家过年去了。
玉皇顶就要到了,但登峰造极必要经过“五岳独尊”的摩崖石刻,它在1907年刻成,至今百年,已成为泰山的标志,游人多在此留念。
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只有登上玉皇顶才能体会。很多人读过“会当凌绝顶”,就认为杜甫没有登上顶峰,但你肯定没读过“穷秋立日观,矫首望八荒”。“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名气太大,杜甫写的其他的诗句很少有人注意,好比你登上了泰山,还会在乎一百个香山吗?
泰山目前海拔为1545米,我想泰山的海拔最初不止这么高,从有第一个人踏上泰山起,人们对泰山的探索和敬畏就从未停止过,只因像孔子和杜甫一样登上泰山的才人太多,才情太重,文化的重量又是一座泰山的重量,泰山肩负着中华文明的重量,所以他比之前矮了,中国人却更高了。
下山的途中,一位手提蛇皮口袋的老人拦住我们的去路,然后从口袋掏出一只半干的蘑菇来说:
“要灵芝吗?泰山千年灵芝,好东西呀!”
我怎么看就是一只经过改造后的蘑菇,如果灵芝是真的,那也是泰山的私有财产,万一遇到泰山派长老,把我们当成山贼,一招泰山十八盘,我们小命就交给泰山了。
“上山容易下山难”,来到泰山,上下山变得都不容易了,好比人的生与死都不简单!
我下山时像个废人,双腿僵直,只在机械性的拖动,我发誓下次再也不会来了,但时隔一年提起泰山,再次登临的冲动更加的强烈了,在一座文化的圣山上自虐,痛并快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