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吗?”
“嗯,终于想起我来了?”
他的语气充满了揶揄,我有些尴尬。不过,这不怪他,我确实好久没联络他了。一度,我以为我是忘记了。
“别废话,出来不?”
“OK”
我长出了一口气,后背靠在椅子上,肩膀松懈了下来。尽管我心里知道,情绪归情绪,他是不会离开我的。
他,是我的老朋友了,有多老?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极其依赖他,而他,在某些时候,从不会让我一个人。
楼下的小酒吧,我的第二支烟刚刚变成尸体,他来了。“每次都是这么准时”,我心里暗暗腹诽。
“烟不要抽得太多,即使在等人的无聊时刻,也绝对不要超过两支”,第一次发现我抽烟时,他那装腔作势的语气至今还在,让人直起鸡皮疙瘩。所以别看我烟龄长,每日,绝不会超过两支。
“又是你媳妇儿?”他语气里含着的笑意让我觉得他嘴角一直在向着一边儿耳朵的方向无限延伸,延伸。
“嗯,你总是无所不知啊。”
“那你打算怎么办?”他的问话突然正式起来。
我瞪着眼前的空气,没有说话,把目光渐渐固定在了不远处的一盏灯,银色磨砂的灯罩,不知道什么材质,灯下的光晕像银白色的流动的沙尘。
“还是打算留在这儿是吗?”他似轻叹了口气。我点了点头。
我的家在一个三线县城,那也是我出生的地方,我几乎所有的亲戚都在那儿,我在那儿娶了媳妇儿,生了孩子。
“孩子”,一想到这儿,我的表情就禁不住柔和了下来,连语气都温柔得好像在和情人对话。
“我女儿会叫爸爸了”,我的眼睛终于从那灯光上移开,心里头像有一阵微风拂过。
“哦?”他愣了一下,有那么几秒没有说话。“其实你知道女人需要什么。”
我双肘拄着吧台,我不知道如何搭话,我,知道女人需要什么。
我是做动画的,工作在目前的城市里,早八晚十的,不能说收入可观,维持一家人的生活绰绰有余。可是在家里,哪个单位需要一个做动画的呢?
不加班的时候,我每周回一次家,其余的时间靠电话和视频和家里人联络。上次的视频里,女儿清清楚楚地叫了一声“爸爸”,那软软糯糯的声音,叫得我心都化了。
周末,我迫不及待地奔回家,想第一时间听听女儿的小声音,可是女儿见到我,直往她妈妈的怀里缩,直到妈妈拿出手机,和我视频连接,才化解了这场尴尬。女儿看着手机里的我,破涕为笑,我的心里却咸咸的。
“女人需要什么”,我不禁冷笑。女儿的尿不湿,奶粉,老婆的化妆品,爸妈的营养品......
“女人到底需要什么?”
那天的对话就在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中结束了,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我只知道我回过神的时候,一个人坐在酒吧,酒吧里回旋着怀旧的音乐,我对着灯,银色的磨砂灯罩,流动的光像银色的沙尘。
2
日子仍是按部就班地过。地铁门一开一合,里面的人仍是行色匆匆,在公司里前台的姑娘仍是每日和相熟的小伙子们抛着媚眼儿,单位给的项目仍然是每天怎么加班都做不完,但开在口袋里的钱却没见多一分。
我像个陀螺,陷入了永动。我不知道陀螺会不会累,我却像失去了感受器,成了一个被一堆线拉扯着的木偶。我自然完全没有想起他,他也像是隐入了生活的某个神秘角落,失了行踪。2020年8月15日,我想我会一直记得这个日子。我像往常一样下了地铁走着来到单位,每天电脑前的十几个小时充满着窒息感,只有早上和晚上这一短暂的空儿让我觉得我还是原始的生命,所以最后这一公里,我一直坚持步行。
“从明天开始,大家不用来上班了。”我一到公司就被叫去开员工大会,这时,话筒里传来我们领导磁性的声音。
“很不幸地告诉大家,我们的公司被收购了,但是新公司不愿意接受我们的员工。在这里真诚地对大家说声抱歉,我们会给大家多发一个月工资,以此来减少大家的损失。今年万事艰难,恳请大家谅解。”
后面领导还说了些什么我没听清,只是觉得脑子里晕乎乎的,像刚被灌了一斤二锅头,脚上轻飘飘的。领导的话讲完后,会议室里像炸了庙,有愤怒的、有悲伤的、有呆滞的,有人流泪哭泣,有人沉默不语,有人手舞足蹈,有人木然而立。但是大家都默契地谁也没有离开会议室,仿佛,不离开,领导的话就可以想象成空气,忽略不计。
可是空气,又怎么能忽略不计。
媳妇儿打来电话了,我昂着胸脯,众目睽睽下第一个走出了会议室,仿佛这样,步子就可以迈出仪式感。我回到工位边听她说话边收拾东西,当我拎着饭盒、雨伞还有我那堆旧书走出公司大门的时候,她正啰唆到闺女的早教。
我突然间有些烦躁,推说手头有事挂了电话。异地这么久,我第一次在她讲电话的时候失了耐心,她的声音柔柔细细,其实很好听。
单位出来到“家”是一个小时十五分。是的,是“家”,虽然我老婆、孩子、爹娘都在那个一小时车程外的县城,可这个二十平的小屋里的这张床,却仍是我最熟悉的,我喜欢回到这里。
床旁边的小桌是我呆得最多的地方,吃饭、翻书。它靠着窗,我喜欢我从书本或者饭碗里抬抬眼就能看到窗外的车水马龙。
桌上杂乱无章地堆着村上春村,加缪,随手拿起一本村上的翻起来,我平时吃完晚饭通常都是这样度过的。在我不知道我翻了多少页的时候,他突然来了。久违却没有陌生感,我心生喜悦。
“我给你讲讲我的小时候吧”不知道村上搭错了我哪根神经,我突然愣愣地开口和他说。
窗外晨曦微露,暗蓝色的天幕上几颗星星正在悄悄地做着最后的道别。
“我小时候.......”有时候大脑就是这样,开了闸他就会像一群躁狂的野马,无法抑制地奔跑,纷乱的马蹄踩踏着你的神经,一起发出清越的嘶鸣。记忆像骤然被撕开了口子的大河,奔涌着冲了出来,终于轰塌了那森然的壁垒!
听到了吗?那“呵呵呵”的笑声?清凌凌水上泛着几个黝黑的小肚皮,男孩子们滑得像条泥鳅,塘边丛生的蒿草,被风吹得曼妙地摇摆,伴着细碎的悉悉索索。
太阳就快下山了,浮在那边儿的黑漆漆的连绵曲线,是不知道高矮的小山梁,山下在喊着“----,来家吃饭哦!”
平展展的场院,被“哗啦”一桶冰凉凉的井水压住了飞舞了一天的燥热烟尘。老槐树下,奶奶轻摇着蒲扇,把我摁上凉丝丝的竹床,蒲扇一摇一摇,我的眼睛眨吧眨吧着,就不争气地慢慢合上了。
“我小时候......”一直手心里攥着的擦得亮晶晶的的五彩心儿的玻璃球,几张画着三国演义的piaji卡,溪水里捡来一直放在文具盒里的圆不溜丢的小石头,甜甜的万年红的花蜜,咬起来咯吱咯吱嫩生生的青茄子纽儿.....
“我小时候......”
时间久远得像一个吱吱呀呀的老唱片,在我的滔滔不绝中摇晃着慢镜头,却仿佛有细碎的闪光被那蓝天、白云、微风串起,一点点从镜头的深处蹒跚而来。“小时候真好,虽然什么都没有,但大家都在一起”,晨光的剪影里,他的声音淡得像刚刚吹过的风,我收回目光侧头看了看他,他点了点头,眼睛亦和我一样盯着远方。薄云中,一抹淡淡的红越来越亮,太阳快出来了。3
他走了。
从那天晚上后,他就没有再来。没有告别,那天晚上,成了我们的最后一次对话。
在不忙的时候,我时常会想起他,在枣园里,在馕坑旁,在库尔勒璀璨的星空下。
“爸爸,爸爸,枣子掉了,宝宝捡起来的!”女儿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她胖胖的小手里捧着几颗大大的红枣,满脸期待地看着我。
“我闺女真棒!每天跟爸爸来枣园,累坏了吧。”我弯腰抱起她,在她的小脸蛋儿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我现在在新疆承包了一片枣园,南疆风沙大,早出晚归的劳作也很辛苦。
“爸爸,爸爸,我不累,我喜欢咱们全家在一起!”女儿甜甜的小声音像清脆的银铃儿。
“我也喜欢,咱们全家在一起。”
我抱紧了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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