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兄妹的七岁

      我们家兄妹五人,五零后仨,大姐,哥,二姐;六零后一个,我;七零后一个,妹。我们小时候,在农村,是没有幼儿园可以接收教育的。所以七岁,便成了具有标志性意义的年龄,那是开始上学读书的年龄。

        大姐是我们家老大。大姐七岁时,已经是个小大人了,成了爸妈的大帮手。她在家洗衣做饭,刷锅洗碗,照看弟妹;在外拾柴,打猪草,放羊,无所不干。问及她的七岁时的情景,大姐说:‘’睁开眼都是干不完的活,没想过上学。也不敢想,因为那时晚上有夜校班,偶尔去一次,回头都会被父亲大声呵斥几句‘’。问起呵斥内容,大姐说,无非就是,‘’女孩家识字有什么用。’’‘’女孩子大晚上的到外面疯什么疯‘’。所以,大姐没有文化,只认识自己的名字,认识一到十的阿拉伯数字和大写数字。知道她能写自己的名字,那已是她54岁那年,去北京阜外做心脏搭桥手术,上手术台前本人要签字。字写得那么歪歪扭扭的,但一笔一划,都是认认真真的。大姐签下自己的名字时的情景,到现在都历历在目,到现在我都觉得,那一笔又一笔,就像用刀在划我的心。我们兄妹几个都亏欠大姐太多了。也曾问过大姐对不能上学的事,‘’你怨父亲吗?‘’大姐回答:‘’怨啥,你要是老大,也会和我一样的‘’。说这句话时,她的神情平淡得如一潭月光下的池水。大姐为了我们兄妹几个,一辈子没进过学校大门一步。她帮助父母把我们兄妹四人拉扯大,把弟妹一个个送入校门,最终跳出‘’龙门‘’的有三人。看到三个进城工作的弟妹,她从不抱怨自己吃苦受累,她觉得这是她作为老大姐的应尽义务和责任。后来我们几个都成家立业了,她依然像父母一样为弟妹几个的孩子做冬衣夏衫,甚至帮着带孩子。大姐在我们的心目中就是我们的第二个家长。真的,她作为家长的地位,永远矗立在我们弟妹的心中。

      哥,在我们家排行老二,也是我们家唯一的男孩。哥的肩上承载的不仅仅是父亲的期望,也是我们整个家族的期望。哥七岁那年,父亲老早就一遍遍地翻他的宝贝疙瘩__ 那本《康熙字典》了,为的是给哥哥起学名。除去字牌,是个‘’嵩‘’字,意义是高高的山峰,父亲在其中的寓意就显而易见了。知道弟弟要上学了,大姐就像是自己要进校门一样地高兴,和母亲一起为哥哥缝制书包,添做新衣服,像是只为哥哥一人‘’过新年‘’。哥哥七岁入学,校门还没进,学前准备却早已万事俱备了,只等着开学时刻的到来了。后来大姐给我们讲,那时可把小哥哥两岁的二姐给羡慕坏了。她一遍又一遍地问大姐:‘’姐我几时也能上学?‘’。

      又过了两年,二姐七岁。也到了上学的年龄了,二姐便把在外面玩耍时听来的,谁谁要上学了的话告诉母亲。那是提醒母亲,别把自己上学的事不当回事。半个世纪以前的农村,女孩在家里是没有地位的。于是母亲便让二姐去问父亲。当然,得到的就是一顿呵斥,生性怯弱的二姐,就再不敢提起上学的事。又过了两年后,二姐才终于进入校门,那是母亲瞒着父亲让二姐去的。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让二姐分外珍惜,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并且还赶上了恢复高考的时代。但当时已分责任田,家中农活繁重,父亲毫不犹豫地把天平偏向哥哥,不让哥哥干活,让他专心学习。明明二姐也参加了复习班,但在农活忙不过来时,父亲便会把怨恨发到二姐身上,不让二姐去上学。结果,二姐终因压力过大,在考试时屡屡失利,终没能跳出那时所谓的‘’龙门‘’。

        我是家里的老四,女孩中的老三。在农村,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在我们那个单门独户的家庭中,我是父亲最大的嫌弃,以至于我长到见了邻居都会笑了,都会咿咿呀呀讨人喜欢了,竟还没有个名字。后来对门的二大娘就做主,给我起了个‘’吉利‘’的名字,叫我‘’改春‘’,。一是我出生在春天,二是期盼下边的孩子换改个男孩。这个名字再加上我的姓,读起来的确不那么顺溜上口。七岁那年快上学时,母亲和大姐便提醒我,让父亲给我起个学名。那时我们家已经买了缝纫机,因为父亲身体多病,大队干部就让父亲在家给村民做衣服,扣除别人家的工分给我们家,这样在家做缝纫,便成了父亲的职业。记得很清楚,那天我站在父亲的缝纫机前,怯怯地把我的意思尽最大努力地要表达清楚,无外乎就是说,我的年龄到七岁了,我想上学,我想让你给我起个在学校里叫得开的名字之类。父亲没有吭气,一直在踩着缝纫机踏板,一直在手扶剪好的布块让缝纫机穿针引线,也偶尔离开缝纫机的座位到其他地方放做好的衣服,或拿布块再来做。足足一个晌午,他没吭气,我也没敢动地方,厕所都没去,生怕父亲想起来时找不到我,直到姐姐给父亲送饭到缝纫机旁时,我才失望地离开。但很庆幸我没有像二姐一样挨一顿呵斥。结果是,像二姐上学时一样,母亲没有再征求父亲的意见就让我去了学校,当然还是用了二大娘给我起的名字,那个让老师读起来都有点顿涩的名字。但这丝毫冲淡不了我能上学了的喜悦之情。背着大姐早已准备好的,用碎布拼成的新书包,穿着大姐用旧衣服改做的新衣服,高兴得像小鸟一样飞到了学校。这一天也就成了我最终能跳出‘’农龙门‘’的具有纪念意义的一天。

      父亲四岁时,奶奶就去世了,除了帮爷爷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外,还要照顾比他更小的姑姑。可能是生活的磨难让年幼的父亲承受得太多,以至于平时很少能看到父亲亲切的笑脸。再加上父亲要为一家人的生计忙碌奔波,他也很少抱过我们兄妹,包括他最看重的哥哥。但做为我家老小的妹妹,却受到了父亲最高的待遇。妹妹是在母亲48岁那年才生下来的,父亲可能觉得这该是他人生中最后一个孩子了,再加上妹妹从小乖巧可爱,父亲便会在闲暇能腾出手时,偶尔抱抱她。有时还会被妹妹的一句句的‘’大大,爹‘’(大大,是我们当地的方言,叫父亲叫爹,就不叫大大,叫大大就不叫爹,但妹妹却根据不同人教的两样叫法一同喊出。)逗咧了嘴。自然,妹妹的上学,也会是父亲大为关注的事了。从小伶俐聪明的妹妹,5岁时就嚷嚷着要跟在村上教小学的邻居二嫂去上学,妹妹讨人喜欢,二嫂就也乐意带她。这时父亲又一次很慎重地搬出他的宝贝疙瘩__《康熙字典》给妹妹起学名了。妹妹的名字‘’瑛‘’,字义是有玉的光彩或像玉一样的美石。有‘’玉‘’的含义在里面,‘’玉‘’,宝也。妹妹,父亲心里一块珍贵的玉。妹妹没有辜负父亲的意愿,她的品格也真的如玉一般的透亮,纯洁,高贵。妹妹早进校门两年,七岁时都已经上二年级了。我们家兄妹中,只有哥哥和妹妹有乳名和学名,妹妹也是在我们高家家谱上随辈分字牌的唯一一个女孩。

        这就是我们兄妹的七岁,带着岁月的心酸,载着父母的期盼,烙着时代的印痕,融着血浓于水的,偿还不起的,贵的无价的恩情和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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